親戚。
一年三次,端午節一次,八月十五一次,過年一次。
老韓以為老曹串個一兩年就完了,沒想到老曹年年來。
老韓見老曹認了真,也到襄垣縣看老曹。
這一走動起來,連着走動了十幾年。
老曹認識老韓的時候四十多歲,十幾年過去,也快六十的人了。
這年夏天,牛家莊新起了一座關帝廟。
關帝開光那天,牛家莊請了戲班子唱戲。
戲班子請的是武鄉縣的湯家班,唱上黨梆子;準備從六月初七,唱到六月初九,連唱三天。
牛家莊有個張羅事的人叫牛老道,七十多歲了,在村裡張羅了一輩子事;村裡大小事務,全由他出頭。
村裡建關帝廟,就是他起的意。
與周遭别的村子比,牛家莊是個新村,起村不到一百年,是牛老道爺爺輩,逃荒到這裡,在這河灘上落了腳,漸漸又來了些雜姓;周圍别的村子都是老村,說起事來,能說到幾百年前;牛家莊在這一點上,就矮人一頭。
别的村子都有廟,牛家莊沒有。
牛老道七十多了,臨死之前,想辦一件大事,就是張羅一座關帝廟。
他又拉上一個晉發榮,也七十多了,曆來張羅事,是牛老道的輔助;兩個老漢手拉手,挨家挨戶遊說,讓大家出錢建廟。
建座廟不是建座雞窩,别人張羅未必能張羅成,但牛老道張羅了一輩子事,各家各戶,都有事請他張羅過,見他出頭,大家都呼應,該出錢出錢,該出力出力。
關帝廟建成之後,就等着迎關帝入位。
看到關帝廟建得有模有樣,牛老道滿心喜歡,又起了雄心:
“幹脆,關帝開光那天,再唱三天戲。
不為關帝,也讓牛家莊出出名。
”
又與晉發榮一起,着兩個笆鬥,挨家挨戶斂唱戲錢。
但大家出了一輪關帝廟錢,再出唱戲錢,興緻就沒有上回那麼高。
牛老道也變通了一下,唱戲上頭,出錢可以,出木闆桌椅可以,出糧食也可以。
木闆桌椅可以搭戲台用,糧食可以磨成面,供戲班子開夥。
待東西斂上來,錢斂上來,單說斂起的碎錢,換成整錢,有二百六十五塊。
牛老道與晉發榮一起,背起褡裢,又去武鄉縣請戲班子。
戲班子的班主叫老湯。
老湯本是榆鄉縣人,不是上黨人;但他出了榆鄉縣,便把自己說成上黨人,隻是在武鄉縣起了個戲班子,顯得他的上黨梆子傳承正宗。
人問:
“老湯,你哪裡人?”
老湯:
“上黨。
”
牛老道常說事,有時說的是村裡的事,有時說的是外邊的事,過去與戲班子班主老湯也認識。
見到老湯,牛老道将沁源縣牛家莊建關帝廟的事,一五一十、來龍去脈與老湯說了,訂下唱戲的日子是六月初七到六月初九;然後将二百六十五塊戲份錢,遞向老湯。
老湯的戲班子,唱一天戲一百塊;連唱三天,應是三百塊。
牛老道:
“老湯,對不住,少三十五。
”
老湯看着錢,有些不高興:
“少個塊兒八角行,一下少三四十,怕說不過去。
”
牛老道:
“村小,沒經過大陣仗,顯得窮氣。
”
又說:
“看在俺倆老漢七十多的份兒上,又跑了百十裡路,你給舍個臉。
”
見老湯仍皺眉,牛老道站起身:
“要不我把我的褂子脫給你得了。
”
老湯搖頭:
“老人家,話不是這麼說。
”
但也收起錢來。
牛老道見他應承下來,又追了一句:
“老湯,咱醜話說到頭裡,别因為錢少,就出假力。
戲該墊場還墊場。
”
老湯:
“唱戲上頭,老人家倒放心,不為你牛家莊,為俺自個兒,湯家班也不會砸自己的牌子。
”
又說:
“錢少了,吃上,就别再虧着大家。
一口一口唱戲的人,也不容易。
”
牛老道:
“放心,讓你頓頓見肉。
”
到了六月初三,牛家莊就開始熱鬧。
關帝廟前,搭起了戲台子,糊起了彩棚,挂起了馬燈。
許多賣果物、雜貨和零食的小販,前三天就在牛家莊擺上了攤子。
老韓見村裡唱戲,便給襄垣縣溫家莊的朋友老曹捎了個口信,讓他六月初五動身,六月初六那天,務必趕到沁源縣牛家莊,第二天一起聽上黨梆子。
老曹收到口信後,卻有些猶豫。
老曹喜靜,不愛熱鬧,也不愛聽戲,加上歲數大了,本不願去;就是去,也想帶着老婆女兒一塊兒去,路上做個伴。
但她們皆嫌路遠,不去。
女兒改心還說,上回老韓五十大壽,她随爹去過一次沁源縣;回來之後,腿疼了三天。
但老曹知道沁源縣牛家莊的朋友老韓愛聽戲,也愛唱戲,拗不過這情誼,六月初五一早,隻好隻身一人,動身去沁源縣。
待得出門,在街上碰到“溫記醋坊”的經理小溫。
小溫三十多歲。
小溫他爹,就是過去的東家老溫。
老溫八年前死了。
老溫在時,大家管他叫東家;換了小溫,小溫不喜“東家”的稱呼,讓大家從“溫記醋坊”論,管他叫“經理”。
小溫當經理之後,說話辦事,跟東家老溫不一樣;東家老溫做事老派,小溫做事圖個新鮮。
沁源縣頭一輛膠皮轱辘大車,就是小溫買的。
膠皮轱辘大車在路上跑起來,風馳電掣,大家都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