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
“你咋來了?”
曹青娥:
“跟你打聽一句閑話。
”
夜裡,趙紅梅将木匠老季趕到牛屋去睡,曹青娥與趙紅梅睡在一起。
兩人在被窩裡抱在一起,似又回到了幾年前兩人正在上學,趙紅梅住在溫家莊曹青娥家的時候。
隻是如今曹青娥懷孕了,兩人貼得不像以前那麼緊。
趙紅梅:
“你要打聽個啥?”
這時曹青娥就不是打聽,而是說:
“我想找侯寶山,讓他離婚。
”
趙紅梅:
“你也不問問人家過得啥樣,人家老婆啥樣,就叫人家離婚。
”
曹青娥:
“他要離婚,我就離婚,等他一句話。
”
趙紅梅:
“憑個啥?”
曹青娥:
“我和他在拖拉機上,他摸過我。
”
趙紅梅“撲哧”笑了:
“那算個啥?”
曹青娥:
“摸和摸不一樣。
”
接着兩人不說話。
半晌,曹青娥又說:
“也不是離婚的事。
”
趙紅梅:
“那是啥?”
曹青娥:
“侯寶山要離婚,我就不要肚裡的孩子了。
”
兩人又半天沒說話。
半晌,曹青娥又說:
“也不是孩子的事。
”
趙紅梅:
“那是啥?”
曹青娥:
“我光想殺人,刀子都準備好了。
趙紅梅,你讓我殺人嗎?”
趙紅梅摟緊曹青娥,曹青娥又說:
“除了殺人,我還想放火,我從小愛放火。
趙紅梅,你讓我放火嗎?”
趙紅梅更加摟緊曹青娥,曹青娥在趙紅梅的懷裡哭了。
第二天上午,曹青娥扛着肚子,到鎮上拖拉機站找侯寶山。
拖拉機站還是原來的拖拉機站,院子房屋的樣式,一點兒沒變。
但侯寶山不在,“東方紅”拖拉機也不在。
拖拉機站場院的槐樹下,站着拖拉機站的老李和老趙;老李和老趙比前兩年老了許多。
老李告訴曹青娥,侯寶山開着拖拉機到魏家莊耕地去了。
曹青娥又從鎮上到魏家莊。
魏家莊的人告訴她,魏家莊的地耕完了,侯寶山開着拖拉機去了吳家莊。
曹青娥從魏家莊又到吳家莊。
吳家莊的人說,侯寶山開着拖拉機來過吳家莊,但沒在吳家莊停留,直接去了戚家莊。
曹青娥從吳家莊又到戚家莊,終于聽到“東方紅”拖拉機的轟鳴聲。
循着轟鳴聲找去,在戚家莊村西後崗上,看到了“東方紅”拖拉機。
接着看到侯寶山在拖拉機裡坐着,從地這頭耕到地那頭,又從地那頭耕到地這頭。
但拖拉機上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女的,懷裡抱着一個半歲大的孩子;侯寶山在開拖拉機,那個女的在啃一根甘蔗,吃一口,吐一口。
拖拉機到了地頭,侯寶山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喝水,曹青娥看到他胖了,也黑了。
那女的在拖拉機上喊:
“娃他爹,把娃接下來,給他把泡尿。
”
曹青娥這時發現,那輛“東方紅”拖拉機,比前幾年破了許多。
侯寶山開拖拉機,也不戴白手套了。
曹青娥突然明白,她找的侯寶山,不是這個侯寶山;她要找的侯寶山,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死了。
曹青娥也沒上去跟侯寶山說話,轉身離開戚家莊。
從戚家莊也沒回季家莊趙紅梅家,直接去了襄垣縣城。
在襄垣縣城的旅店住了十天,又挎着包袱回了沁源縣牛家莊。
牛書道和牛家的人,都以為曹青娥去了一趟河南延津。
牛書道:
“去延津了,也不說一聲。
”
曹青娥沒理他。
五月端午回襄垣縣溫家莊走娘家,爹爹老曹也以為她去了一趟延津;吃過飯,剩下老曹和曹青娥,老曹問起延津,曹青娥:
“我沒有去延津。
”
老曹:
“那你去哪兒了?”
曹青娥不再答話,老曹也不再問。
但老曹還是以為她去了一趟延津。
曹青娥真正去延津,是在十八年之後。
這年秋天,襄垣縣溫家莊的爹老曹死了。
這年牛愛國他哥牛愛江十七歲,牛愛國他姐牛愛香十五歲,牛愛國七歲,牛愛國他弟牛愛河兩歲。
曹青娥在牛家莊生活了二十年,早已将丈夫牛書道掰扯過來。
兩人不再吵架。
但這時的牛書道,成了已經去世的襄垣縣溫家莊的老曹,曹青娥成了老曹老婆。
曹青娥這時才明白,人是掰扯不得的,掰扯了别人,就是掰扯了自己。
牛愛國記得他小時候,爸牛書道不愛說話,媽曹青娥動不動就急。
家裡大小事務,全由媽做主,爸蹲在旁邊吸煙,也不說話。
媽一急就打孩子;也不是打,是擰;擰你的臉,擰你的胳膊,擰你的大腿,擰住哪裡算哪裡;邊用勁邊說:
“憋住,不許哭。
”
曹青娥去延津那年三十八歲。
去延津的因由和延津沒有關系,和襄垣縣溫家莊爹爹老曹的死有關系。
老曹活了七十五歲。
老曹七十歲之後,和七十歲之前是兩個人。
老曹趕了一輩子大車。
七十歲之前,老曹是個不愛說話的人,遇事也不愛做主;不愛做主是因為他做不得主,家裡大小事務全由老婆做主;剩下的就是一個和氣。
曹青娥小的時候,常騎到爹爹老曹的脖子上;直到出嫁之後,心裡有什麼話,都是跟爹說,不跟娘說。
但老曹臨死前的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