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克智:
“拖着她,就是不離,看她能怎地?能治死她。
”
一個賣魚的李克智,一下将牛愛國說醒了。
與龐麗娜過了這些年,原來關系是颠倒的。
原來世上還有怕是不怕,不怕是怕的道理。
李克智拍着他的肩:
“你那些朋友都不中用,以後再有想不明白的事,過來找我。
”
牛愛國點頭。
吃過飯,已是半下午;牛愛國又想到魚市買魚,被李克智攔下了。
李克智:
“剛才給你說的,你又忘了?就不給她做魚。
”
又說:
“如果想要魚,在臨汾還用買?”
牛愛國笑着搖了搖頭,隻好不買魚,開着車回了沁源縣。
出城走了百十裡,剛上山路,天就黑了。
牛愛國這時再想李克智的話,覺得又行不通。
李克智教他對付龐麗娜的辦法,像李克智對付魚和魚市一樣,看起來很強硬,其實還是一個“賴”字。
世上賴魚行,賴人如何會長久?說起來也不是怕龐麗娜,還是怕離開她;也不是非跟她在一起,而是離開她,連她也沒有了;或者,連怕都沒有了;與她說不上話,離開她,連話和說也沒有了。
怕的原來是這個。
一切不在龐麗娜,全在自己。
牛愛國突然又想明白,用李克智的辦法是賴,不用他的辦法,眼下給龐麗娜洗衣服,給她擦皮鞋,給她做魚,說起來是供着她,其實也是個“賴”字。
甚至比李克智還賴。
李克智是小賴,自己是大賴。
卡車在呂梁山上盤旋,車的大燈照着兩邊的山巒,忽高忽低,牛愛國不禁流下了淚。
車行到沁源縣城,已是第二天黎明。
牛愛國又到沁源魚市上買了兩條胖頭魚,回家對龐麗娜說,這魚是從臨汾買的。
這年十月,龐麗娜出了事。
龐麗娜和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在長治旅館過夜時,被人抓住了。
龐麗娜出事時,牛愛國渾然不覺。
“十一”節,紡紗廠放了五天長假,龐麗娜對牛愛國說,她想跟廠裡幾個姐妹到太原旅遊;整日待在沁源,悶死了;還問牛愛國是否一塊兒去。
牛愛國過去和龐麗娜一塊兒出去旅遊過,兩人路上無話,憋死了;别人一塊兒出去是看個風景,他和龐麗娜看着風景,也說不出别的;何況“十一”期間,牛愛國還要給沁源化肥廠拉化肥,便讓龐麗娜跟人去了。
誰知龐麗娜并沒有跟紡紗廠的姐妹去太原,而是跟小蔣去了長治。
在長治“春晖旅社”捉住他們的不是别人,就是小蔣的老婆。
小蔣的老婆叫趙欣婷,在沁源縣城十字街頭百貨樓裡賣皮鞋;單眼皮,瘦弱,賣皮鞋時不會高聲說話;牛愛國見過,一看就是個老實人;沒想到這個老實人有心眼,龐麗娜和小蔣一塊兒出去,牛愛國沒從龐麗娜這裡看出破綻,趙欣婷卻從小蔣那裡察覺出異常。
一個禮拜之前,小蔣就對趙欣婷說,想趁着“十一”,去北京進幾件婚紗,再進一部數碼相機,趙欣婷沒說什麼。
小蔣去北京的前一天夜裡,小蔣睡了,趙欣婷替小蔣整理行裝,拉開手提箱一側的拉鍊,發現兩張車票,但不是去北京的,而是去長治的,知道小蔣在說謊。
如是當天說謊算個小謊,一個禮拜之前就開始說謊,一件事預謀這麼長時間,裡面肯定有大名堂。
但趙欣婷當晚沒急,一夜無話。
小蔣和趙欣婷有個兒子叫貝貝,八歲了,正上小學。
第二天小蔣走後,趙欣婷将兒子托到一個朋友叫李芹家,說自己去太原進皮鞋,也坐車去了長治。
雖知道小蔣跟人在長治,但長治大得很,大街小巷,找到小蔣并不容易。
但趙欣婷順着大街小巷,硬是在長治找了三天三夜;這天半夜,終于在城邊一條胡同裡,從一個叫“春晖旅社”的登記簿上,看到了小蔣的名字。
趙欣婷這時才想起,自己三天水米沒打牙。
趙欣婷也在“春晖旅社”開了一間房子,但她沒進房間,而是到小蔣的房間門前等着。
一直等到天亮,也沒敲門。
第二天一早,小蔣和龐麗娜穿戴整齊,推門出來,看到趙欣婷蓬頭垢面站在門前,兩人的魂兒都吓沒了。
趙欣婷看了兩人各一眼,也沒說話,轉身走了。
小蔣還在後邊追,說:
“你回來,聽我給你說。
”
趙欣婷也不理小蔣,徑直去了長途汽車站,買票回了沁源。
回到沁源沒有回家,先去農貿商店買了一瓶“樂果”農藥。
趙欣婷揣着農藥回到家,八歲的兒子貝貝正在家做作業。
貝貝見她問:
“你不是去太原進皮鞋了嗎?怎麼空手回來了?”
趙欣婷:
“你不是在李芹家嗎?怎麼一人回來了?”
貝貝:
“我和馮喆打架了。
”
馮喆是李芹的兒子,比貝貝大一歲;貝貝和馮喆是同學,兩人同學不同班。
趙欣婷:
“貝貝,你先到東屋寫作業,讓媽歇一會兒,媽乏了。
”
貝貝出去,趙欣婷捧着一瓶“樂果”,“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等趙欣婷醒來,已是第三天下午,在縣城醫院急救病房躺着。
小蔣在床前站着。
趙欣婷喝下農藥,本已經死了,又被醫院灌腸救了回來。
小蔣搓着手,面紅耳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