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愛國認識崔立凡,是在河北泊頭縣。
牛愛國見過性子躁的,沒見過像崔立凡這麼性子躁的。
崔立凡是個胖子。
胖子一般做事慢,性子也慢;瘦子走路急,性子也容易急;但崔立凡胖而急。
胖子急起來,身子慢,跟不上心急,就顯得更急;還沒急着别人,先氣着了自己。
牛愛國見崔立凡頭一面,崔立凡就在打人。
崔立凡是河北滄州人,在滄州新華街開了一家豆制品廠,名字叫“雪赢魚豆制品公司”。
牛愛國與他熟了之後還感到奇怪,崔立凡是個做豆腐的,咋不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理兒呢?牛愛國從山西到山東樂陵去,路過河北;長途汽車進了河北泊頭界,已是第二天中午。
到了飯點,汽車停在公路旁一家飯館,讓乘客們吃飯,或上廁所方便。
牛愛國一路心煩,沒有胃口,便離開飯館,信步到公路旁散心。
公路旁有一塊油菜地,幾十畝大,滿地的油菜花,正開得蒸騰,一個方向皆成了黃的。
山西的油菜已開過一個月,這裡的油菜才開,山西和河北差一個季節。
看過油菜,牛愛國欲往回走,看到公路旁停着一輛卡車,卡車上裝了一車豆腐,豆腐流湯,在“滴滴答答”往車下淌水;卡車旁,一個胖子,在打一個瘦子。
胖子揚着巴掌,劈頭蓋臉,一會兒就把瘦子打得鼻青臉腫。
瘦子經不住打,一步一步往外跳。
公路上車來車往,瘦子還得躲車。
胖子身笨,車縫裡,攆不上瘦子,便喘着氣在那裡喊:
“白文彬,我操你媽!”
罵着罵着又急了,轉身拉開卡車的門,從駕駛室抽出一根鐵柄搖把,攆着要砸瘦子。
瘦子又在車縫裡跳。
牛愛國看不過去,上前攔住胖子:
“大哥,有話好說,别恁地打;再打就出人命了。
”
又說:
“不是怕你砸死他,是怕車軋着他。
”
問起來,胖子打人也不是因為什麼大事。
瘦子是胖子的司機,兩人從滄州往德州送豆腐;走到泊頭,車壞了,再發動不着;雖是初夏,天氣也熱,胖子擔心一車豆腐壞了;也不是擔心豆腐壞了,是怕豆腐運不到德州,德州的主顧,被别的賣豆腐的頂了窩。
不說還好,一說又打了瘦子一巴掌:
“不是說耽誤買賣,昨天晚上就交代他,讓他把車弄好,他還吧吧地犟嘴,說車是好的,跟人喝酒去了;今天剛出門,就壞到路上。
”
又說:
“不是一回兩回了。
”
牛愛國:
“車壞了,你打人,車也好不了呀。
”
胖子喘着氣:
“不是說車,是說他這個人。
”
牛愛國心裡說,人也是你用的,要怪該先怪你。
牛愛國圍着豆腐車轉了轉,又掀開車頭的鼻子蓋,伸手查看一番,車沒壞在大毛病,隻是發動機一根拉線斷了;看來瘦子隻會開車,不會修車。
牛愛國讓瘦子将修車的工具箱拿來,從裡邊翻出一根鐵絲,找到鉗子,将鐵絲連到拉線上;又讓瘦子進駕駛室發動,車“轟”地一聲着了。
見車着了,胖子倒消了氣,讓了牛愛國一根煙:
“大哥是老師傅吧?”
牛愛國用棉紗擦過手,點着煙:
“好說,開過兩年。
”
胖子又問:
“聽口音,大哥不是本地人吧?”
牛愛國:
“山西沁源人,到山東樂陵去。
”
這裡隻顧修車和說話,待牛愛國扭頭一看,事情壞了,牛愛國乘坐的長途汽車,不知什麼時候從路邊的飯館開走了。
大概長途汽車的司機,以為乘客都在飯館吃飯;大家吃完飯,上了車,他也沒清點人數,兀自就開走了。
再往公路盡頭看,公路上車來車往,哪裡還有長途汽車的影子?牛愛國的一個魚皮口袋,也落在了汽車上。
好在魚皮口袋裡就幾身換洗衣服,兩雙鞋,一把雨傘,錢倒藏在牛愛國身上。
胖子見誤了牛愛國的車,東西又落在車上,倒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他不怪别人,又開始怪瘦子,照瘦子腦瓜上打了一巴掌:
“都是因為你個龜孫,誤了人家的大事。
”
牛愛國又拉胖子:
“也沒啥大事,就是到樂陵找一個人。
”
胖子見牛愛國仁義,拉住牛愛國的手:
“跟我去德州,等我卸了豆腐,送你去樂陵。
”
事到如今,也隻能這麼辦了。
三人上了車,拉着一車豆腐去了德州。
路上胖子與牛愛國聊天,瘦子開着車,陰沉着臉,也不說話。
說起話來,牛愛國知道胖子叫崔立凡,瘦子叫白文彬,是他外甥。
牛愛國想起崔立凡在泊頭罵人,竟罵白文彬“操你媽”,他媽即是他姐,罵得有些亂,不禁笑了。
車進了東光縣,天就黑了;崔立凡讓白文彬把車停到縣城外一家飯館,三人一起吃晚飯。
崔立凡要了一盤拍黃瓜,一盤驢闆腸,兩瓶啤酒,三鍋砂鍋面。
牛愛國和崔立凡隻顧說話,待吃完飯,突然發現,桌邊不見了白文彬。
兩人以為他去了廁所,崔立凡到廁所找,也不在廁所;出飯館喊他名字,茫茫一片黑夜,無人答應。
大概一路上被崔立凡打罵,給氣跑了。
見外甥跑了,崔立凡又急了:
“操他媽,欺我不會開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