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牛愛國從滄州到沁源,在路上奔波三天,也是三天來沒顧上正經吃飯,現在吃起沁源飯,竟覺得格外香,大口小口,将五個燒餅吃完,又将一海碗羊肉湯喝光了。
吃得滿身大汗。
這時想起來,媽曹青娥昏迷在床,一個月吃不下飯,他竟覺得飯香,一口氣吃了五個燒餅,喝了一海碗羊肉湯,不禁捧着空碗,掉下淚來。
飯館的胖老頭來收碗,又安慰牛愛國:
“啥事總有個了。
看長點兒,心就寬了。
”
牛愛國又覺得他說錯了。
啥事看近點兒,事情倒能想開;看得長,心就更寬不了了。
他沒理會胖老頭,沒頭沒腦地對牛愛江和牛愛香說:
“媽其實不傻,媽做得是對的。
”
倒把牛愛江、牛愛香說愣了,也把飯館的胖老頭說愣了。
這天傍晚,曹青娥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醒來後看看四周,便想說話。
但張張嘴,說不出話;再張張嘴,還是說不出話;這才想起自己不會說話了。
牛愛江、牛愛國、牛愛香、牛愛河圍攏上來,曹青娥的嘴還在空張,兄妹四人從她的口型,也分辨不出她要說什麼。
曹青娥有些發急,臉漲得通紅,又用手畫了一個方塊,接着指頭在空中畫;衆人還是不解。
牛愛香突然想起什麼,拿過來一張紙,一杆筆,曹青娥點點頭。
牛愛香用一本雜志墊着紙,曹青娥哆哆嗦嗦用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
回家
大家面面相觑。
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怎麼能回家呢?回家就是等死。
大家以為她燒昏了,牛愛國:
“媽,沒事,大夫說了,能看好。
”
曹青娥搖搖頭,表示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牛愛江:
“是不是心疼錢呀?有我們四個呢。
”
曹青娥搖搖頭。
牛愛香:
“是不是心疼我們四個呀?我們四個輪着值班,累不着。
”
曹青娥搖搖頭。
牛愛河幹脆說:
“你沒病時,啥事都得聽你的;現在有病了,啥事不能再由着你。
”
曹青娥知道這理講不清了,臉歪向牆,不說話了,接着又昏迷過去。
夜裡牛愛國一個人留下值班,看曹青娥一直在昏睡,牛愛國也是從滄州到沁源奔波三天,有些累了,也趴在曹青娥床頭睡着了。
這時覺得自己不在醫院病房,媽曹青娥也沒生病,時光也不是現在,是十幾年前,自己還在部隊當兵的時候。
那時他才十八九歲,在世上還沒有這麼多牽挂,臉蛋紅撲撲的,沒有皺紋。
夜裡正在睡覺,軍号響了,全連緊急集合。
一開始是全連集合,接着是全營集合,接着是全團集合,接着是全師集合,接着是全軍集合。
一個軍好幾萬人,集結到荒無人煙的戈壁灘上,開始次第走方陣。
士兵們全副武裝,端着上了刺刀的自動步槍,踢着整齊的正步,“嚓”、“嚓”、“嚓”、“嚓”,嘴裡喊着口令,抑揚頓挫地往前走。
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隊伍前看一條線,後看一條線,左看一條線,右看一條線。
太陽出來了,映在刺刀上,槍刺射出的光芒,也橫豎成線。
隊伍踢踏出的煙塵,遮蔽了半邊天。
也不知這正步走給誰看。
隻是覺得,這麼多人在一起,大家青春在身,槍在手,齊心協力往前走,看誰攔得住?戰友杜青海,就走在牛愛國的身邊。
牛愛國還感到奇怪,他們本不在一個連隊,怎麼走到一起來了?他看着杜青海笑,杜青海也看着他笑。
突然,杜青海刺刀一歪,刺到了牛愛國胳膊上,牛愛國“哎喲”一聲,醒了過來。
這時發現自己仍在醫院病房。
牛愛國不禁一陣感慨,短短十幾年過去,自己人已經老了;人沒老,心卻老了。
病房裡的燈光有些昏暗;半夜起風了,窗戶沒有關嚴,電燈泡在屋裡随風搖晃。
接着發現媽曹青娥從昏睡中又醒了過來,正在用手掐牛愛國的胳膊。
原來剛才夢中不是刺刀刺着了自己,而是曹青娥在掐他。
牛愛國兄妹四人小的時候,曹青娥愛發火,發火時不打他們,掐他們,掐到哪裡算哪裡。
牛愛國以為曹青娥身體疼,用掐他來解疼;又發現曹青娥嘴在張,似要說話。
牛愛國:
“你要說啥?”
突然想起曹青娥不會說話了,忙又拿來紙和筆。
曹青娥哆嗦着手,在紙上寫了兩個字:
百慧
百慧是牛愛國的女兒,今年七歲了。
百慧自小與牛愛國不親,與龐麗娜不親,她從小由奶奶曹青娥帶大,與曹青娥親。
百慧愛吃豆,過去大家在一起喝雜拌粥,牛愛國、龐麗娜碗底剩下豆子,撥給百慧,百慧不吃;曹青娥撥給百慧,百慧就吃;她不吃牛愛國和龐麗娜的嘴巴子,奶奶曹青娥剩下的嘴巴子,她卻不嫌。
從百慧四歲起,曹青娥就教她識字;将字寫到一張小黑闆上,讓百慧去認;幾年下來,也學會幾百個字。
百慧和曹青娥也時常拌嘴。
吵得急了,曹青娥喊:
“百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