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下,馬師傅将南貨店角角落落檢查完了,站在樓梯口用力喊一聲,時辰不早,都好困覺了。
南貨店裡頓時安靜了。
可越安靜,秋林卻越沒有睡意。
第一次盤存就出這樣的問題,秋林不曉得該怎麼辦。
吳師傅說從沒出現過這樣的缺口,來了自己這麼個新人,就有了缺口。
他們像是認定了這匹布就是他拿的。
店裡會不會要自家賠?他一個月才賺廿五元工資,二百元,不吃不喝差不多要幹大半年。
還有,即便自己賠了鈔票,是不是就能了結,會不會把自己抓去批鬥,抓去坐牢監?越想越心慌,秋林困不着,翻來覆去,幾乎要将一床草席攪成末子。
早起,秋林守櫃台,看見齊師傅早早地出門去。
今天不是他輪休的日子,不曉得是去做啥。
齊師傅一雙死魚眼,一副瘟神模樣,秋林也不敢問。
馬師傅房間裡走出來,站在櫃台前,将一個個玻璃罐蓋打開。
玻璃罐裡放着餅幹、白糖。
馬師傅将蓋子打開,又蓋回去,卻不擰緊。
馬師傅蜷起中指和食指,輕輕敲了敲櫃台面。
小陸,餅幹罐的蓋子不要蓋太緊。
秋林一愣,搞不懂馬師傅的話是什麼意思,想問,馬師傅卻不理睬他,也出門去了。
中午,有個村裡女人來櫃台上,要稱二兩餅幹給丈夫下酒。
秋林從玻璃罐裡取出餅幹,給她稱了,将蓋子擰回去時,想起馬師傅的話,手下猶豫,沒有擰緊。
整一天,秋林都是心裡打鼓,時不時去看那玻璃罐。
蓋子不蓋緊,餅幹會受潮,餅幹受潮就不好吃了。
馬師傅為什麼要提那樣的要求?奇怪的是,平時不覺得,整日盯着餅幹罐,卻總有人來稱。
秋林賣得不情願,餅幹罐蓋子這麼松,這幾日又都是陰天,他看着餅幹罐,總疑心裡面的餅幹生出絨毛來。
到了夜裡,馬師傅和齊師傅依舊不見人影。
秋林熬不牢,問吳師傅,馬師傅和齊師傅做什麼去了,怎麼天黑了都不回?吳師傅冷冰冰回答,等他們回來,你自己去問。
說完,就回了自己房間。
秋林心裡打鼓,心想,吳師傅一定是曉得緣由的。
他疑心馬師傅和齊師傅是為盤存的事出門。
莫不是去上級供銷社告發自己去了?整一夜,秋林心裡都是七上八落。
轉日清早,秋林早早起來,去路廊旁邊的水作店稱了一斤油豆腐。
油豆腐剛出鍋,熱燙燙,噴噴香。
南貨店裡都是各自點煤油爐做菜,平時,秋林也去水作店買些豆腐渣。
豆腐渣便宜,與鹹菜一起炒,配飯最好。
水作店裡的老倌人好,秋林去時,總多給些。
秋林從沒在水作店買過油豆腐,今天不但買了油豆腐,還買了豆漿。
等吳師傅起床,秋林便将油豆腐和豆漿送到吳師傅面前。
吳師傅驚訝,嘴巴裡推得客氣,但雙手卻接了過去。
吳師傅吃着油豆腐,喝着熱豆漿,聲音響亮。
秋林見他吃得高興,念道,不曉得馬師傅和齊師傅今朝會不會回來。
吳師傅看了秋林一眼,說,你這後生,心思還蠻重的。
他嚼着油豆腐,想了想,說,算了,難為這些油豆腐,我也莫瞞你,他們是去進貨了。
秋林問,供銷社進貨不是三個月一次嗎?
吳師傅說,不是去供銷社進,供銷社裡的貨源都有登記,都要上賬。
齊師傅是去海邊,馬師傅跑山裡,這些自己尋門道弄來的貨不用上賬,賣了鈔票才可以填店裡的虧空。
秋林聽了這樁原因,稍稍安心了些。
忖了一會兒,又忖起另一樁事。
吳師傅,昨天馬師傅出門時,叮囑我,不要将餅幹罐的蓋子蓋實,這又為哪樁原因?
吳師傅聽了隻是笑,不講話。
秋林急了,說,吳師傅,你不講給我聽,我這一天心裡都不安穩,做賊一樣。
吳師傅就往店門口看,見四下無人,悄聲說,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盤存虧損了,隻能想辦法,各處都生些銅钿銀子出來。
餅幹罐蓋子松一些,受些潮,雖然難吃些,但能增重。
同樣的餅幹,就能多賣出些鈔票。
明白了吧?
秋林聽了,心裡暗想,雖然是補虧損,但這樣做不就是弄虛作假了嗎?但忖顧忖,嘴上卻不敢多講一句。
吳師傅吃完豆漿和油豆腐,滿足地摸摸嘴巴,說,馬師傅和齊師傅出門,你是新人,這幾天,櫃台上的事你就暫時不要過手了。
秋林聽了,心裡明白,這補虧損絕對不止松餅幹蓋子一樣辦法。
自己不内行,做不了那些手腳。
整一日,秋林都在暗中觀察吳師傅的手法。
仔細看了,多少看出一些端倪。
比如賣白砂糖,平日隻包一層細紙,一層粗紙,現在,會再多包上一層粗紙。
粗紙用多用少,不會上賬,多包上一層,就多增了一分白砂糖的進項。
這樣做,一般都不會有人提出異議。
有人提了,吳師傅也會跟對方解釋,這次來的糖特别細。
買糖要糖票,糖票珍貴,包得不仔細,漏了可惜。
多包層紙,牢靠些。
這樣一講,對方也就沒多的閑話了。
打酒人來了,吳師傅也有辦法。
打酒不論斤,論提。
酒提形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