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倌說,炸蠶豆配老酒,最好滋味不過。
秋林說,我十三歲時,外公就生病死了。
外公死了,外婆傷心,半年後也死了。
老倌聽了,歎一口氣,說,都說做豆腐是世上三苦,但你曉不曉得什麼東西比這三苦還苦? 秋林搖頭。
老倌說,世上最苦,就是送結發人上黃泉路。
秋林聽了,似懂非懂。
水作店待一陣,師傅們的早飯也該吃好了,秋林便匆匆趕回南貨店。
站在櫃台上,秋林不曉得是不是早上說起外公緣故,整一日,他都覺得悶悶不樂。
秋林記得,外公的老屋道地
因為葡萄還未成熟,附近的鳥都飛來啄。
但外公從來不趕,他總是端坐在中堂左邊的那條太師椅上,人坐得筆直,喝着老酒,眯着眼睛看那些鳥啄葡萄。
小時,外公對秋林最好。
秋林去,總是叫外婆去碼頭上買新鮮海貨。
但外公不歡喜秋林的父親。
從上海回來後,秋林父親一日都沒到他屋裡來看望過。
父親膽小,從來都是謹小慎微。
外公在上海出了事情回來,父親因為是機關幹部,怕吃連累,便有意跟外公劃清界限。
秋林記得,外公出殡那一日,送葬隊伍裡沒有父親的身影。
他一直尋,一直尋,最後才在隊伍的尾巴後方看見父親。
父親與隊伍始終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孤零零的一個。
隊伍走,他就走,隊伍停,他就停。
父親佝偻着身子,看上去那麼瘦小,小得像一片樹葉,似乎一陣風就能将他吹走。
父親一世都是膽小謹慎的人,可最後,還是落了那樣下場。
秋林想,這世上的事,跟膽子是沒有關系的,膽大了躲不開,膽小了,卻還是躲不開。
秋林伏在櫃台上,心裡難過。
他曉得,自己難過不是因為想起外公,而是想父親了。
2 秋林在櫃台上練算盤,馬師傅站在邊上看,看一陣,馬師傅突然擡起頭往櫃台外招呼,米粒啊,真難得來,今朝要買些什麼? 秋林也擡頭,看見門口走進一個女人。
女人下巴很尖,眼角上挂,雖然身上粗布衣裳,但看上去卻和村裡其他女人不同。
米粒站到櫃台前,有點拘束,說,想做件衣裳。
馬師傅有些意外,但意外神色一閃而過,照舊平常語氣。
馬師傅說,勞苦一年了,是要做件新衣裳穿穿。
米粒說,不是給我做,是給家裡男人做。
馬師傅說,一樣的,一樣的,大明身高胖瘦我曉得。
是做上衣,褲子,還是整通? 米粒說,想做整通。
馬師傅眯起眼睛,扳指頭算了算,随口報出了布匹尺寸。
米粒說,準作嗎? 馬師傅笑眯眯看着米粒,說,你放心,準作的。
米粒便不語,低頭仔細挑了布料。
馬師傅拿剪刀按尺寸裁了,用粗紙包好。
米粒付了錢,拿着布料走出門去。
秋林看着米粒走遠,說,馬師傅,這個女人哪裡來的,從來沒見過。
馬師傅未開口,吳師傅斜眉眯眼,在旁邊搭腔。
她不常來,你自然沒見過。
這女人可有名氣。
哎,老馬,也是怪起來了,你說這米粒平時油鹽都不舍得買,今朝倒是有錢給男人買布做新衣裳,還買整通。
你看出端倪來沒有? 馬師傅說,莫亂猜。
秋林說,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吳師傅說,外鄉來的,據說是逃荒逃到此地,後來又嫁給了本村的大明。
秋林說,哪個大明? 吳師傅說,就是山上那個和尚的兒子,你小鬼不曉得的。
哎,老馬,說起來那和尚也死了兩三年了吧? 馬師傅說,應該有了,辦喪事時,挽聯還是尋我寫的。
吳師傅說,那和尚活着時,多少活絡的一個人,那張嘴講天講地,村裡老太婆都去他廟裡送香火錢。
也是奇怪,那大明倒一點不像和尚,木頭木腦,嘴巴上像抹了漿糊,隻是一身笨力氣。
吳師傅轉頭看秋林,笑嘻嘻的。
吳師傅說,小陸,你最近水作店老倌那裡去得勤。
你可小心,夜裡莫亂去,年歲輕輕的,莫髒了眼睛生偷針。
秋林呆住,不懂吳師傅意思。
馬師傅用手指敲櫃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