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莫講些閑話了。
對了,老吳,齊師傅說幾時回來?
吳師傅說,好像還要兩三天辰光。
馬師傅說,這次怎麼回去這麼長久?
馬師傅提起齊師傅,秋林又想起那天晚上齊師傅說的閑話。
齊師傅說餅幹罐上做着記号。
這記号要做便是店長做。
馬師傅這麼忠厚一個人,會有那種手段?秋林将信将疑。
如果馬師傅真這麼做,肯定不為防兩個老搭子,店裡唯獨自己是新人,這樣一想,秋林心裡就有些慌張起來,又偷偷望馬師傅。
望了一陣,秋林覺得馬師傅臉上這副笑容竟有了别的意味。
吃罷夜飯,吳師傅馬師傅又在櫃台上走象棋。
秋林覺得無聊,出了南貨店,走到溪邊,遠遠看見水作店裡亮着燈。
說來也是奇怪,老倌那一次生病後,幾次秋林去尋他,他都不在。
碰見了,問他去哪裡了,隻含糊說是去朋友那裡串門。
這倒更奇怪了,老倌從沒說過他有什麼朋友。
但秋林又不好多問,老倌神色閃爍,看出來不想多講。
秋林往水作店方向走,快走到時,突然停下腳步。
隻見一個女人身影一晃,進了水作店。
秋林愣住,用力擦眼睛,懷疑自己眼花。
此時,他腦子裡突然翻起日裡來南貨店買布的那個女人。
吳師傅怪腔怪調,話裡有話,莫非說的就是這個?雖然秋林沒經曆過男女之間的事,但吳師傅閑話裡的意思,他多少能聽懂一些。
看着女人進屋,秋林竟有些慌張起來,仿佛自己做什麼壞事被人撞破一般。
但很快,他的慌張變成了賭氣。
秋林咬着牙,似乎有些埋怨老倌。
但埋怨什麼,他也講不清爽。
秋林愣愣站在路上,腦子裡一筆糊塗賬。
他沒有進水作店,也不想回南貨店,彷徨一陣,轉身往河邊走。
秋林走一段石子路,走到潭邊。
潭邊水草茂盛,蟲聲隐約。
從水草邊走過,聽見下面有人唱歌,唱“倭豆開花黑良心,豌豆開花像銀燈,油菜開花賽黃金,草子開花滿天星……”,是個女聲,聲音甜脆。
秋林悄悄繞過水草,看見潭邊蹲一個小姑娘。
天色黯淡,看不清臉面,隻是個側影,剪紙一樣好看。
秋林站在草叢邊,聽她唱歌,心裡百感交集,竟流下眼淚來。
正認真聽着,突然,歌聲停了,隻聽問了一聲,誰?秋林一驚,像做了什麼壞事情一樣,飛快跑走。
秋林回到南貨店,師傅們早已經回屋困了。
他悄悄走進房間躺下,心裡亂糟糟,望着天花闆胡亂想一陣,竟又想起父親來。
不曉得父親現在住的牢房是什麼模樣,他心思重,也不曉得每夜能否困好。
從小,他最疼愛自己,現在進了牢監,卻狠着心,不肯讓自己見他一面。
想起這許多,一時間秋林百感交集,覺得有許多話想跟父親說。
想一陣,從床上爬起來,翻出紙筆給父親寫信。
信寫得長,一邊寫,一邊出眼淚,一直寫到窗外露出天光,才終于停下。
奇怪的是,寫的時候心潮澎湃,一寫完,看着眼前白紙黑字,秋林突然又覺得寫這些毫無意義,便将信紙草草疊了,塞進餅幹箱裡。
白日裡守櫃台時,吳師傅笑眯眯問秋林,昨天夜裡怎麼回來這麼早?
秋林說,你怎麼曉得?
吳師傅說,我聽見你回來時上樓梯的聲音。
秋林覺得有些不舒服,自己回來時踮着雙腳走,吳師傅卻還能聽見。
他怎麼聽見的,難道是長夜伏在門闆後?秋林看着吳師傅,突然覺得他倒有幾分像電影裡的特務。
吳師傅在櫃台上,無聊地向門外張望,屋外陽光白花花一片。
天氣好,村裡人都下地去了,少有人來這南貨店。
秋林拿着雞毛撣子,在貨架上的瓶瓶罐罐上刷刷撣撣。
吳師傅,小陸,你有沒有發現,河邊新搭了一個鴨棚。
秋林說,看見了。
吳師傅說,那你曉得這鴨棚是誰的嗎?
秋林說,不是說是那個米粒的嗎?
吳師傅搖頭,說,嘿嘿,你後生隻看見皮毛,卻不曉得皮裡肉鹹淡滋味。
秋林說,吳師傅什麼意思?
吳師傅笑眯眯不再說話。
秋林說,吳師傅,你這人講閑話最不爽氣,吃蟹一樣,總是吃一半吐一半。
吳師傅白秋林一眼,說,這米粒,原先是跟村裡一個癞頭好。
那癞頭是個光棍,生得多少難看,頭上一塊坑窪地,像是黃狗啃過。
可那個米粒卻偏偏看上他。
看上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