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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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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注目。

    第一次批鬥時,台下人民群衆看見,就不高興,說這個人不肯對人民群衆彎腰。

    齊師傅隻能彎得深,彎成一個直角,倒成了台上最矮一個。

    台下有人便說,看,這個壞人,像隻蝦。

    衆人頓時哄堂大笑,記住了台上這個像蝦的人。

    沒多久,供銷系統又搞運動,本來沒有安排齊師傅上場。

    台下領導看見,總覺得台上一幫人單調,缺點滋味,腦子裡突然想起那個像隻蝦的人。

    領導問旁邊人,上次那個像隻蝦的人叫什麼?旁邊人告訴他,叫齊清風。

    領導記住名字,以後每次搞運動,領導總第一個想起他來,欽點,讓那隻蝦,那個齊什麼的蝦來。

    就這樣,那隻蝦就成了一塊牌子,不但是供銷社裡搞運動,還是其他地方搞批鬥會,都要點名要那隻蝦參加。

    一來兩去,齊師傅竟成了供銷社裡最著名的“老運動員”。

     每次運動,齊師傅都會提前花時間準備。

    他尋出舊時代的長衫,仔細穿好,再用毛筆蘸彩,将面孔畫花。

    有時頭發裡插幾根稻草,有時胸前挂兩條幹魚鲞,每次都以不同形象出場。

    齊師傅相貌兇狠,但一扮,反倒比别人滑稽。

    一到了台上,大家看了,恨不起來,反而覺得歡樂,坐在台下,高高興興,像看演出。

    從來沒有人注意到,雖然齊師傅參加的運動次數最多,但他每次都是被批鬥得最輕一個。

     齊師傅坐在鏡子前,仔細打扮,秀娟總是又氣又笑,說,别人上台批鬥,躲閃不及,唯獨你,每次興師動衆,像是上台表演。

    齊師傅說,我台上表演,他們台下表演。

    各看各的,又有什麼關系?秀娟搖頭,懷疑齊師傅受批鬥次數太多,腦子都不清爽了。

     常年批鬥,讓齊師傅養成一個習慣。

    每次批鬥回來,他都要款待自己一番。

    要燒熱水洗澡,讓秀娟給自己捏腳,然後換新衣裳出門,獨自去飯店吃一頓。

    齊師傅每次都去中大街興國飯店。

    中大街不像桃源街上鬧猛,可以安靜喝酒。

    齊師傅歡喜吃海貨,黃魚季吃鹹齑燒黃魚,帶魚季就吃蘿蔔絲燒帶魚,并無固定,但每次都會點一份糖霜花生米,再點一份五香幹絲,這是過酒的,天熱時過燒酒,天冷時過黃酒,黃酒裡面要打一個雞蛋,切姜絲,溫熱。

    酒一口,菜一口,有滋有味,獨自吃完,回家困覺。

     困難時期,物資緊缺,飯店裡也沒花頭,隻供應一份光面。

    光面簡單,隻是醬油味精,點一撮蔥花。

    齊師傅批鬥回來,照樣去興國飯店吃一碗光面。

    别人吃湯面,頭碰頭,稀裡糊塗幾下便吃完。

    齊師傅不同,他定要尋一張空桌坐下,桌上擺好香煙火柴。

    服務員将面燙好端上,齊師傅不着急吃,吹一吹冷,将筷子插進面裡,仔細地卷,卷上幾根,撈出來放到嘴邊,輕輕嘬一口。

    面進了肚,停下來喝一口面湯,歇一歇,才再卷,再嘬。

    别人四五分鐘吃完的面,齊師傅要吃半個鐘頭。

    吃好,桌闆上依舊幹幹淨淨,半點面湯都沒濺在上頭。

    齊師傅擦淨嘴巴,用火柴點煙。

    吃完煙,付錢,慢吞吞回家。

     齊師傅一生受過各種批鬥,都安然無事。

    唯獨齊海生告發一次,吃盡苦頭。

     那一次批判大會結束,齊師傅沒有回家,隻是一個人往南走,穿過中大街,又穿過桃源街,一直往海邊走,跳到海裡算數。

    齊師傅想好,自己祖輩捕魚,現在,跳到海裡,讓魚吃掉自己,也算還了債。

     走着走着,也不曉得走了多久,齊師傅聽到一陣叮當聲,扭頭看,是一個酒釀擔子。

    酒釀擔子上挂着一串銅闆,走路時,擔子一起一落,銅闆就撞在一起,叮叮當當地響。

    賣酒釀的是一個後生。

    後生眉清目秀,穿一件藏青對襟布衫,腰上圍着一條白色圍裙,清清爽爽,像個教書先生一般。

    齊師傅看見酒釀擔子,突然想起今天忘記去興國飯店吃一頓,便招手說,後生倌,你過來。

     賣酒釀的後生晃着擔子過來。

     齊師傅問,這白酒釀多少錢一盞? 後生答,白酒釀五分一盞,加一個蛋,就再加五分角子。

     齊師傅說,我要一碗,加蛋。

     後生應了,歇下擔子。

    他從擔子上取下小馬紮,讓齊師傅坐,自己彎身将擔中的煤油爐點亮煮酒釀。

    酒釀煮好,将一顆蛋打進,用筷子攪動。

    很快,酒釀裡便攪出絲絲蛋花來。

     齊師傅坐在馬紮上,将盛酒釀的碗盞捧在手中慢慢地喝。

     後生說,我認得你。

     齊師傅說,你怎麼會認得我? 後生說,你就是興國飯店裡吃光面的那個人。

    當年我父親帶我去吃面,見過你吃面場景,那麼多人吃光面,就你吃得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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