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滋味,倒像那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
可我吃來吃去,嘴裡隻是一股醬油味。
父親告訴我,你常年在興國飯店吃頂好下飯,所以你嘴巴裡都是好味道,你一根根地吸,就是把以前嘴巴裡的好味道都沾到那面上去。
齊師傅不說話,隻是喝着酒釀。
後生說,我父親老早時也吃得好,一般東西不落肚。
可困難時期辰光,吃一碗豬油,把嘴巴給吃壞了。
齊師傅說,豬油怎麼會吃壞嘴巴?
後生說,父親去鄉下,看見别人拿豬膘熬油,站在邊上看。
熬油的人死壞,問我父親,豬油香嗎?父親說香。
那人問,想吃嗎?父親說想吃,那人說,如果你能喝下一海碗,我就把這一鍋熬出的豬油都送給你。
父親應了,那個人就拿出一個大海碗,舀滿。
油太燙,喝不了。
等冷了,一碗豬油上結起了白花。
父親就将那一海碗豬油喝下。
喝光,他拎着那一鍋豬油回家。
半夜裡,一個翻身全吐了,整個房間都是酸酸的豬油味道。
從那天起,我父親的嘴巴就壞了,吃什麼都不香了。
齊師傅終于将酒釀喝光,熱燙燙酒釀落肚,身體也暖和了起來。
齊師傅付了一毛錢,慢吞吞起身。
齊師傅說,你叫什麼名字?
後生說,我叫阿毛。
齊師傅說,你父親疼愛你,給你出這個名字。
阿狗阿貓最好養。
後生說,不是阿貓阿狗的貓,是毛主席的毛。
齊師傅沒理睬他,隻顧往前走。
就這樣一路走到南門河邊。
他覺得有點累,便坐在河堤上休息,看着河裡閃爍的水。
不知為什麼,齊師傅突然想起那碗豬油,胃裡頓時翻江倒海,伏下身,将肚裡貨全部吐到了南門河裡。
吐完了,齊師傅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他不想去海邊了,海邊太遠,他走不動了。
他也不想往河裡跳,他把吃的東西都吐到裡面了,他覺得河裡太髒了。
就這樣,齊師傅坐在河邊,想了一夜。
從那天起,齊師傅就不再想齊海生。
他告訴自己,這個叫齊海生的人,在他心裡,已經死了。
3
南貨店裡十幾年,齊師傅從沒犯過這樣的低級錯誤。
這一陣,齊師傅隻是饞痨銀耳吃。
常年的批鬥,讓他有了饞痨的毛病。
正好他跟小陸搭檔,小陸嫩頭,他便尋了這個機會,拿櫃上的銀耳吃。
吃了店裡東西,需别處省出銅钿補上虧空。
但銀耳珍貴,小打小鬧補不上,酒裡就多加了些水。
其實,這都算不了什麼大事,這樣的事,不止他一個人。
店裡幾個老商業個個手底都有生活。
為了降低自然損耗,過期的紅棗花生,滴兩滴菜籽油,在竹簍裡翻滾幾下,就變成油亮亮的好東西。
稱秤時,假裝用小拇指劃一下秤尾,毛些重量,都是正常不過。
就像上次店裡那一匹布,是誰拿了,他心裡也有數。
各人各性格,就這幾條人馬在長亭這個小地方相處這麼久,誰能做出什麼事情,都出不了方圓。
隻要大家不點破,表面能夠過去就過去了。
各自身後家庭都有一大攤人,就那幾塊工資,不想些辦法,哪裡能經營好日腳?
但那一天,的确是低級錯誤。
酒裡加些水,定不能賣給老酒鬼。
這些酒鬼,口舌比狗還靈,賣給他們,是不打自招。
也是巧,那人來時,他正看齊海生那封信,恍惚間,那打酒的長勺就鬼使神差地伸到了那口摻水的酒埕裡。
許同志來檢查時,要不是那個小陸将另一壇好酒搬出來,最後事情真不曉得如何收場。
齊海生啊齊海生,齊師傅已經整整八年沒有見過他了。
自從那次批鬥後,他再也沒有回過家。
七八年裡,不知在何處落腳。
看到那個信封,齊師傅就曉得這封信是誰寫來的。
他講不清爽,反正都沒有看見那信封上的字,他腦子裡第一個跳出就是齊海生。
對這個大兒子,齊師傅一直覺得自己心底裡有刻骨仇恨。
他這樣想了八年,但看了那封信,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根本沒有恨過齊海生。
八年,日本人也打敗了。
但他打不敗自己,他隻是裝作恨了齊海生八年。
當年在他肩上撒尿都覺得香噴噴的人,叫他怎麼恨?
齊師傅回家,沒有對秀娟提一句跟齊海生有關的話,他不敢提。
秀娟是個好女人,當年怕自己無後,張羅下典妻這樁事情,讓自己有了齊海生。
後來,齊羅成又出生,她對兩個兒子一視同仁,無論是吃喝用度,毫無偏心。
反倒是自己,更偏愛齊海生一些。
要曉得,生齊海生前,他幾乎已經認定自己無後了。
有了齊海生,自然是挖心挖肝的好。
更重要一樁,齊海生像自己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