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閑話,你曉得雪花膏多少銅钿一瓶?
吳師傅說,我怎麼會曉得。
小吳說,不曉得你還講那麼輕省。
幹脆你給她買好了,反正你有錢。
吳師傅剛想說話,兒媳婦馬上接了一句,你真是全中國最小氣男人了,說來說去,還是公爹好,那我先謝謝公爹了。
吳師傅聽了,心裡不高興,又不好多講,怕兩人再追究那半瓶雪花膏,隻得啞巴吃黃連應下。
吃罷飯,吳師傅躺在床上生悶氣。
布料沒尋着,好端端倒是又賠了一瓶雪花膏,早曉得,偷那一坨做什麼,給米粒買一瓶不就行了?吳師傅是一世精打細算的人,當年人家送他一條魚,他也要将魚賣給鹹貨行,等人家将魚殺了,再将肚裡貨讨回,回家清洗幹淨,燒熟過酒。
這事情,鹹貨行的人現在碰着還要說。
可他節約死,兒子卻讨回來個敗家女人。
漁民家的囡,弄得卻像大城市來的一樣,講究穿,講究吃,挖空心思把他那點私房銅钿一分一厘挖出。
碰着自己那個夭壽兒子,還幫着那個女人,真真氣煞人。
吳師傅煩惱,待在家裡受氣,第二日一早便回了南貨店。
站在櫃台前,心思渙散,想米粒,也想自己,越想越懊惱,越想越委屈。
自己真是白白勞碌一世,到現在,竟連個體貼人都沒有勞碌上。
吳師傅胡思亂想,門口影子一晃,進來一個人,正是米粒。
米粒将一個空瓶放在櫃台上,說,我要打一斤老酒。
吳師傅哆哆嗦嗦用酒提将瓶子裝滿。
米粒拿出鈔票,吳師傅周邊打眼,見沒有人,便将鈔票塞回米粒。
吳師傅說,你買老酒給誰人吃?
米粒說,你莫多問,六點鐘,你到山上來。
說完,米粒便轉身離去。
吳師傅不曉得米粒閑話究竟什麼意思,呆呆站在櫃台裡,心思倒是更加恍惚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夜裡六點鐘,吳師傅匆忙出門,獨自上山。
進了廟,見米粒早已燒好幾個小菜,擺在八仙桌上。
老酒也溫好,裝在錫壺裡。
桌上兩隻青花酒盅,一邊一個,對放着。
吳師傅看了,心中明白幾分,嘴巴卻故意問,誰來吃飯?
米粒說,沒有别人,隻等你來吃。
米粒給吳師傅倒了一盅酒,說,吳師傅平常照顧我,一直想表表心意。
今日正好脫空,請你到山上來吃一杯酒。
吳師傅喝完杯中酒,說,你這麼客氣就見外了。
說實話,換了平常日子,我就是想幫你忙也輪不到。
米粒不說話,又将吳師傅酒盅倒滿。
這樣喝了三四盅,吳師傅微微有些上頭。
看煤油燈下米粒,雙頰绯紅,一雙眼睛眼角上吊,更是妩媚。
吳師傅想起那天鴨棚裡閑話,喉嚨口又發癢。
米粒,今朝就我們兩個,我有些肚裡話想說,你莫嫌我人老嘴巴松,講出閑話不中聽。
米粒說,吳師傅盡管講。
吳師傅說,四十歲時,我就死了老婆,一直獨個過到現在,過了十七八年。
講心裡話,這許多年,也不少人勸我,讓我再讨一個。
但我一直沒有動心,唯獨見了你,真心歡喜。
米粒低頭不說話。
吳師傅燈下看米粒,竟覺得她如同十五六歲小姑娘一般好看。
米粒,實在我是老了,你又正當好年紀。
如果我年輕二十歲,定會拎糖包桂圓包上門來提親,讨你做我老婆。
米粒擡頭看吳師傅,說,你今朝說的是真心閑話還是酒話?
吳師傅說,我腦子拎清,紅口白牙,哪裡是什麼酒話?我這個人,平時一直是正派的人,從沒跟别的女人這樣說話。
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女人,這一世就是少活十年我也覺得值當。
米粒想了想,說,吳師傅,我如今狀況,你也曉得。
我也想過了,我要找一個人好,但又不想做露水夫妻。
吳師傅,如果你說話算話,能夠與我好一世,我就給你養老送終。
吳師傅看着燈下米粒,頭腦滾燙發熱,說,此地是廟宇,菩薩待的地方,我對着菩薩發誓,要有半句謊話,讓邪魔惡鬼都來尋我。
米粒感動,一時竟流下眼淚來。
吳師傅見狀,将椅子移到米粒旁邊,順勢抓住米粒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