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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林坐在桌邊發呆,保衛科童小軍門口跑過來。
童小軍說,龔師傅,廁所的屙缸又滿了,該掏了。
知秋沒理睬他,童小軍又轉頭看秋林。
筆杆子,是不是寫不出材料啊?你一天到晚在辦公室裡,怎麼寫得出,要親身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基層工作裡去。
秋林說,怎麼投入?
童小軍說,給你個好素材,你去廁所給屙缸加水。
龔知秋說,你莫捉弄人家後生。
童小軍說,哪裡是捉弄呢,這個生活誰都做過,他為什麼搞特殊?
秋林趕緊說,做生活可以,但我不曉得怎麼做。
童小軍說,簡單,隻要會倒水就行。
秋林沒聽明白,知秋起身,又白了童小軍一眼,對秋林說,我同你一道去。
兩人一起下樓,去倉庫拿來扁擔與木桶,又到外面水井打水。
水桶擡到公廁後面糞缸邊,秋林就要倒,知秋制止,讓他等自己一會兒。
随後,知秋走開,不知從哪裡尋來一把稻草,均勻散在糞缸上面,這才慢慢往裡倒水。
知秋說,童小軍這人不上路,專欺負新人,故意叫你來。
你沒有經驗,着急将水倒進去,濺一身,他們好看你洋相。
秋林心中感激,說,為啥要往糞缸裡倒水?
知秋說,估計保衛科那幾個人嘴巴又饞痨了。
秋林不懂。
知秋說,你不曉得,黃埠附近村莊菜地多,肥料不夠。
村裡就派人到城裡來收糞。
收糞按擔數付錢,童小軍便打壞主意,說機關裡十幾條人,這些糞賣了不夠吃。
加些水,就多賣些數量。
當然,我們也莫多加,加這一桶算數。
農民種地不容易,加那麼多水,人家花錢買去,肥料勁道不夠種不出好菜。
兩人将水倒好,空氣裡滿是糞便的臭味。
為了不讓農民看出,還要将倒進去的水和糞便用木棍攪一遍。
棍子一攪動,四周更是氣味難聞,秋林熏得幾乎要吐出來。
兩人匆忙離開,走到圍牆邊。
秋林突然想起口袋裡裝着衛國送他的香煙,趕緊拿出一包送給知秋。
知秋拆開,拔一支,又将剩餘香煙還給秋林。
知秋點了香煙,說,你莫覺得臭,農民看見這肥料,歡喜得不得了。
長年累月,地裡莊稼就靠這些東西。
我考考你後生,你曉得糞缸裡最好一層肥料是什麼?
秋林搖頭。
龔師傅說,就是缸底那一層,農民叫作屙缸砂,最有營養。
刮出來,澆在西瓜地裡,長出的西瓜全是沙瓤,又甜又脆,再好吃不過。
兩人說了會閑話,回辦公室。
到了下午,果然有兩個農民拉着一輛糞車到供銷社裡來。
農民一勺一勺将糞水舀出,整個道地又是一陣惡臭。
唯獨童小軍,像是鼻子失靈,站在糞缸邊,一擔一擔仔細清點桶數,生怕吃了虧。
賣了糞,夜裡便聚餐。
除了幾個主任,供銷社裡坐班的共有十一人。
飯店裡坐下點人數,秋林發現少了一個,是楊會計。
秋林便念一聲,哎呀,楊會計忘記叫了。
童小軍聽了,鼻孔裡出氣。
她不會來的,她是上海女人,清爽交關,嫌這飯菜有味道。
不曉得是不是聽了童小軍這句閑話緣故,菜端上來,秋林果然覺得味道有點不同,腦中不由又浮現他和知秋在廁所加水的場景。
這樣一想,再吃,就全不是滋味了。
夜裡,秋林照例坐在寫字台前憋稿子。
腦子糊裡糊塗,半日寫不出。
突然想起衛國送的煙,點起來抽一口,又是流眼淚,又是咳嗽,再難過不過。
不過,這一難過,人倒有了精神,困意全無。
秋林繼續寫,還是寫不出,突然看見旁邊櫃子上疊了幾本書,不曉得是誰落下的。
拿下來看,其中一本是俄國作家克雷洛夫的寓言集。
秋林翻了翻,沒想到竟看進去了。
看着看着,他就有了寫稿子的勁頭。
拿起鋼筆,在書桌上一口氣寫出一篇《也談克雷洛夫的馬》。
第二日,到了單位,秋林就想把昨夜寫的那篇東西投到縣裡報紙。
走到郵筒邊,又改變主意。
給縣裡報紙投稿,總是沒回音,索性到别處再投投看。
便回到辦公室,從報架上取下報紙,翻出一張供銷社系統的《城鄉市場報》。
秋林尋來信封,抄了市場報地址,将稿子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