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柄。
毛一夫做啞鈴,翻砂車間裡翻出啞鈴片,衛國又用機床幫他車出啞鈴杠。
每次做完生活,毛一夫都會扔給衛國一包藍色的甯波牌香煙,但衛國從不拿。
衛國曉得這煙花的不是毛一夫銅钿,但他不能要。
不拿煙,衛國感覺自己做私活就不是做壞事,要是拿了,就變成假公濟私。
最後,香煙全讓毛一夫拿了。
但毛一夫也不吃煙,後來衛國才曉得,他是拿去把煙賣了,買好看衣裳穿。
對衛國來說,能交到毛一夫這樣一個朋友,他是高興的。
他似乎就是一本百科全書,什麼都懂一些,幾乎沒有他不曉得的事情。
相貌也好,生得白淨,将近一米八身高。
唯一缺陷,就是兩隻腳有些不好,走路一高一低。
毛一夫城裡沒有房,住工廠宿舍。
平日裡,他總是在宿舍樓道裡反複地練習走路,他繃着勁,盡量讓兩隻腳腳步均勻。
他下了苦工,竟把走路給練出來了。
平常不注意,倒真看不出他的腳有什麼缺陷。
衛國跟毛一夫熟了,常去他的宿舍玩。
毛一夫有個小木箱,平時上着鎖。
裡頭放着各種雜志,都是繁體字,句子是豎着的,雜志上的照片,都是穿着漂亮衣裳的男人女人。
毛一夫講究穿着,衛國猜測,他的穿着便是這書上學來的。
除了雜志,箱子裡還藏了一些襯衫領子。
衛國奇怪,問他為什麼弄這麼多襯衫領子?毛一夫說,這是從原先廠裡一個上海工程師那裡學來。
那時,他給上海工程師打下手,隻覺得他三日兩頭換襯衫,而且不重樣。
心裡迷惑,上海人再有鈔票,也買不起這麼多襯衫。
後來才曉得,他穿的是這種假領。
我們總說外套最重要,其實不是。
要是沒有一件好襯衫搭配,再好看的外套也穿不出來。
所以一定要有好襯衫,上海人就懂這個道理。
襯衫好看,無非就好看一個領子,假領撐場面,又省布料,落位。
當然,做假領也有講究,最好長一些,像豬口舌一樣,容易服帖。
還有,自己做的領子,不夠挺,軟塌塌的,也有辦法。
家裡有拍X光的片子,剪一剪,放進去,就會挺刮。
另外,還有個小訣竅,一個領子,可以用兩種顔色的布,正反都可以穿,又省下許多布料。
衛國聽了,覺得毛一夫講得太有道理。
佩服之餘,他又實在沒辦法理解,毛一夫這樣一個男人,怎麼會對穿着這麼講究。
2
衛國機械廠裡沒什麼朋友,雲芝是一個,現在,毛一夫便是另外一個。
衛國介紹毛一夫與雲芝相熟。
衛國說,這是我女朋友,這是我好朋友,我們三個以後就是這裡最好搭檔。
毛一夫看了雲芝一眼,說,那是自然。
三個人去吃飯。
機械廠旁邊新搭了個油氈房,三間門面大小,打一個土竈,土竈邊疊着高高的柴,竈膛裡爐火興旺,一隻鼓風機嗡嗡吹個不停。
老闆老闆娘,還有一個兒子,一個洗,一個炒,一個端,忙得不可開交。
攤子上吃的東西不多,炒面,湯包,最醒目是炒雞塊。
三個人第一次聚餐,衛國客氣,點了炒雞。
毛一夫卻問,你們曉不曉得怎麼偷雞?兩個人搖頭。
毛一夫說,雞是要打鳴的,要叫的,要是不内行,到人家家裡去偷,雞一叫,一下就被抓住了。
夜裡的雞都鑽在雞窩裡,手伸進去,将手放到雞的胸脯下,它就不會叫。
然後再慢慢将手抽出來,手要穩,像端水豆腐一樣,抓出雞窩,将雞頭一折,塞到翅膀下,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雲芝聽得出神。
毛一夫夾了筷雞肉,嚼了兩口,說,這雞塊太柴,不好吃,浪費鈔票。
改日我帶你們去吃野貨。
幾日後,毛一夫果然拿着一把氣槍來尋衛國雲芝,讓他們帶臉盆帶調料,跟他去山上打野貨。
幾個人上了山,尋了片野樹林。
月黑風高,雲芝又害怕又興奮,緊緊攥住衛國的手。
衛國心裡溫暖,覺得自己是男子漢,是雲芝依靠。
毛一夫四下探看,最後在一棵樹前停住,将手電往樹冠裡照,擡槍,隻聽啪的一聲。
衛國好奇,站在樹下,見什麼東西掉下來,在自己肩上撲騰。
衛國吓一跳,一邊撣,一邊倒退。
毛一夫大笑,說,衛國,你還武裝部裡長大呢,這有什麼害怕?麻雀而已。
衛國一看,果然是一隻麻雀。
雲芝也白眼說衛國膽小,再也不牽衛國的手,隻是靠攏毛一夫,幫着打手電,見麻雀掉下,興高采烈。
一晚上下來,竟打了滿滿一臉盆。
毛一夫尋一塊空地,臉盆裡放水,燒滾,麻雀放在滾水裡燙一燙,将毛皮扯下,然後用樹枝一隻隻穿起,在火上翻烤。
烤熟了一吃,又香又嫩。
毛一夫問,這麻雀肉是不是比雞肉嫩許多?衛國和雲芝都用力點頭。
毛一夫說,這還不是最嫩的,最嫩的是青蛙肉。
夏天耕了稻田,第一場雨下了,青蛙最多,不用抓,拿幾根竹梢,沿着田岸一路抽過去,很快就能撿起一臉盆。
都說青蛙肉像雞肉,雞肉吃起來一絲一絲,怎麼比?
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