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收搶種任務重。
帶領一幫後生的,是副主任魯一貴。
到了谷嶺,青山綠水,望也望不穿的稻田裡金光搖曳。
來幫忙的都是後生,見了眼前場面,個個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卷褲腿撸袖子,下田割稻。
一開始,個個勞動激情高漲,田野裡歡聲笑語。
等沒多久,因為彎身時間長了,便腰酸背痛,開始有了抱怨聲。
秋林觀察,一行人中,唯獨魯一貴主任從頭到尾都在彎腰割稻,幾乎都沒站起來透口氣。
割了一上午稻,終于熬到吃飯時間,村裡送來包子和綠豆湯。
衆人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擁而上。
大家吃得鬧熱,卻獨獨缺了魯一貴主任。
秋林四處尋,終于看見他一個人坐在旁邊樹下陰涼處。
他吃的是自己帶的饅頭和白開水。
秋林看了,心裡暗暗佩服。
收割,打稻,顆粒歸倉。
忙完搶割,又忙搶種。
日裡幹活,夜裡就打地鋪困在谷嶺祠堂。
一日勞碌,衆人呼呼大睡。
唯獨魯主任,半夜起來,打手電筒,一丘丘田檢查過去,該放水的放水,該進水的進水,最認真不過。
雙搶完畢,便是台風季節。
每年台風季節,供銷社都有一樣不能外宣的工作,就是要将各處發黴的東西收集一起,然後統一放到三水供銷社。
黃埠地方,北面高,南面低,三水是此地地勢最低一處。
天台山脈下來一支水,經城裡南門溪流,一路下來,最後在三水地方彙聚,流進大海。
每年台風季,海裡漲潮,溪水流不出,便會将三水地方淹沒。
長年累月,當地人早已習慣,洪水來前,提早将一樓東西搬到二樓。
大水一來,家家備有竹排,将二樓當一樓,照常在牆弄裡穿梭來往。
供銷社是供應物資部門,那麼多物資,長年累月難免損壞發黴,是很大一筆損失。
因此,每年都會趁作大水時機,将這些發黴損壞物資堆積到三水,洪水一過,便可以到保險公司求賠償,最大程度減少損失。
秋林跟着供銷社幾個同志一道運送貨去三水。
貨物堆放完畢,秋林看見當地供銷社裡正在售賣海鮮。
此處海水與淡水交彙,螃蟹淡水鳗都是個大體肥。
供銷社收購的青蟹兩角四分一斤,其中最肥的紅膏青蟹,都挑選出來賣給店裡職工。
還有隻隻跳的梭子蟹,隻要八分錢一斤,都是最便宜不過,還不用水産票。
秋林看見,也買了幾斤。
三水回來,秋林拿着蟹,一份拿回家,一份送去杜梅裁縫鋪。
杜梅一看見秋林便責怪,說上次等你回來吃飯,你卻偷偷走了,害我白白忙碌一陣。
秋林聽了,趕緊說,阿姐,前幾天去三水,見蟹新鮮,便帶來些給你和杜英嘗鮮。
杜梅用手挑揀一番,說,這蟹隻隻肥得生膏。
你不曉得,杜英最喜歡吃蟹。
這一份多少銅钿?
秋林說,便宜的,貴了我也買不起。
杜梅笑,說,那就随你,等會兒就在這裡吃晚飯。
秋林推辭,說,家裡姆媽也燒了蟹等我回去,下次我再來嘗阿姐手藝。
杜梅說,真有事情也随了你。
你等一等。
隻見杜梅從桌上堆積的衣裳裡翻出一件藏青色的秋衣,平整攤在案闆上。
杜梅用搪瓷杯含了口水,均勻地噴灑在衣裳上,再蓋塊舊布,從炭火中取出滾滾烙鐵,整壓在舊布上推,衣服發出吱吱的響聲,水汽彌漫。
反複幾次,一件衣裳被熨燙得服服帖帖。
杜梅說,這是上次你托我做的衣裳,帶回去。
秋林說,這麼快?
杜梅說,早些給你爸爸帶去,也是你的一片孝心,讓他寬慰些。
秋林說,多少鈔票?
杜梅說,莫話鈔票,手頭生活不值銅钿,隻怕你不鐘意。
你拿回去,下次要做冬衣時再來尋我。
你隻把我當自己阿姐。
秋林感動,感謝一番,将衣裳拿回家。
秋林姆媽看到杜梅做的衣裳,突然就紅了眼圈,一句不響地摸着衣裳針腳,半日放不下手。
5
這一日,秋林坐供銷社裡上班,收到一封來信,打開了,裡頭有一張報紙,報紙裡還夾着一封信。
信是一個姓馮的編輯寫來,信上說,看了你的來稿,我很欣慰,又發現了一個寫作的好苗子。
你看,這個克雷洛夫寓言中寫到了馬,他說這個馬,你要讓它四肢放開跑,但是,又不能讓它亂跑,要配一根缰繩,如果沒有缰繩,馬就要從懸崖上掉下去。
你呢,看到了克雷洛夫寫的馬,你不單看到一個故事,而且看到了很好的道理。
你在文章中寫了人與自由的關系,還将他引申到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的一個事情。
這個關系複雜,多少人都講不清楚。
唯獨你,用了一匹馬,講得清清楚楚。
克雷洛夫是俄羅斯的寓言家,他名字裡有個洛,你也姓陸,讀音差不多,我相信,你隻要努力下去,将來你就是中國的克雷陸夫。
秋林捏着信,反複看了三四遍,看得激動,尤其信裡“中國的克雷陸夫”這句閑話,看得他面孔都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