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轉一圈,上桌吃飯。
這一日飯桌上最出彩是白蟹,是杜毅托舟山船老大尋來,兩筐白蟹精挑細選挑出二十隻,隻隻壯,隻隻生膏。
用一口大鐵鍋,海鹽熬熟,噴香。
白蟹最對昆山胃口,左右開弓,很快就在面前堆起一捧蟹殼。
昆山問杜毅,我吃那麼多,你會不會心痛?
杜毅說,哪裡閑話,昆山廠長這麼好吃福,我羨慕死。
昆山說,心痛也是常理。
你請我吃飯,我當然曉得你的心思。
可我看了,你的場面不行。
汽車配件是高檔東西,你做不了。
杜毅說,請你來,不為别的,隻為吃飯結交朋友。
昆山說,我在此地,已經是有名掮客。
這名頭,我不忌諱,反倒覺得蠻好。
靠一張嘴巴就能賺銅钿,多少福氣。
杜毅恭維,昆山廠長廠也辦得好。
昆山說,好個屁。
我這個人就是一個農民。
日裡捧隻碗,夜裡捧根卵。
吃點弄點,沒别的事情。
昆山一番閑話,聽得杜毅尴尬,不曉得如何應答。
昆山倒是不忌諱,說,你是老實人,心裡定罵我流氓。
我不顧忌這些,圈子裡都曉得,尋我辦事,首先吃要讓我吃飽,我基圍蝦能吃三斤,白蟹能吃九隻。
我不是隻能吃九隻,九是最大數字,不能破了。
另一樣,我每次去上海辦事,隻住延安路上楊子飯店,每次一定要給我安排好三個女人。
我一進房間,三個女人都要翹着屁股趴好。
杜毅,你曉不曉得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杜毅尴尬應道,昆山廠長身體好。
昆山說,我身體當然是好的,但我問你這個不是說我身體好。
你做過農業沒有?
杜毅說,我也是農民出身。
昆山說,那你會不會插秧?
杜毅說,會。
昆山說,那你說,插秧最重要是什麼?
杜毅說不出。
昆山說,你不是個好農民,真正好本事的,秧苗都是插得當兵人一樣整齊。
年輕時,生産隊裡做生活,就算我插秧插得好。
我們那裡的田,是山上的田,長一塊,短一塊,彎彎曲曲。
别人插秧,亂糟糟一片。
唯獨我,一株株插得木匠墨線彈出一樣筆直,整整齊齊。
那時苦,六月夏天種田,太陽能曬出人油來,蚊蟲叮在腿上,織襪一樣。
但我一生最揚眉吐氣就是那一刻,多少人羨慕我手藝。
現在賺了鈔票,人也懶了,做不了田裡生活,但總懷念以前插秧時光,腳踩在水泥裡,陷進去,那一聲水響,多少好聽。
杜廠長,我告訴你,我安排三個女人,不為别的,就為聽那一聲插秧聲音。
杜毅聽懂,面紅耳赤。
昆山看着杜毅,笑了起來。
杜廠長,莫難為情。
這做生意,就是臉皮要比城牆厚,聽聽就吃不落,還能做什麼生意?我去上海,上百個人圍着工廠領導門口,我最癟三,頂後面站着,連領導門口都沒看見過,隻靠讨飯一樣讨點最小生意回來交差。
我出過多少洋相,賠過多少笑臉?有一次,一個慈溪人犯了腳氣,難過得要命。
為了讨他一點業務,我四處去尋特效藥,尋來了,還要親自跑到招待所給他洗腳,我對爹娘也沒這麼好過。
沒有這些經曆,哪有我今朝場面?
臨走,昆山從随身帶的黑包裡,拿出一千元人民币放在桌上。
昆山說,我從不白吃别人,我曉得你的意思。
但你這樣情況,我沒辦法幫忙。
杜毅堅決不要,說,昆山廠長,你要這樣,就是打我面孔了。
不為别的,就算聽你介紹幾句生意經,這餐飯都吃得值。
昆山打量杜毅,說,你這個人,要麼是頂老實,要麼是頂奸,你心裡想着拉生意,但從頭到尾,嘴裡卻不提一句拉生意閑話。
杜毅說,隻要你吃得高興就好,生意不重要。
下次還是我安排,還是到我廠裡來,你帶夫人小鬼來,我好好招待。
昆山說,我就獨根卵。
以前有個老婆,早死了,也沒生下兒子。
杜毅說,你這樣的大老闆,還怕尋不着女人啊?
昆山說,女人有,可以娶了過日子的少。
你别看我這樣年歲,我要讨老婆,一定要讨年輕大姑娘。
廠裡這頓飯吃完,過了幾日,昆山開着車來杜毅廠裡,從後備廂拎出一隻桶,裡頭裝一隻鼈。
杜毅讓大女把鼈拿去廚房殺了,在高壓鍋裡炊熟,又放到砂鍋裡熬,厚厚的裙邊熬化,又黏又稠,香得掉鼻子。
昆山說,這鼈七斤二兩,水庫裡放水抓來,難得的好東西。
以前總講馬蹄鼈最好,說馬蹄鼈就是馬蹄大小的鼈。
這是外行閑話。
什麼叫馬蹄鼈?就是馬蹄那樣厚的鼈,這樣的鼈才足夠大,足夠年歲,吃了才有力。
你看,我這就是标準的馬蹄鼈。
杜毅說,真是好東西,這麼好的東西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