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忌弋舟
弋舟:張忌兄好,首先祝賀你又完成了一部優秀的作品。
《出家》之後,對你的創作我一直懷有期待,現在讀了《南貨店》,深感自己的期待沒有落空。
兩部重要的作品之間,你都經曆了些什麼?我想要了解的是,在創作與創作之間的這段間隙,你做了怎樣的文學準備與思考,對于《出家》,是否也做出過某種反觀,對于《南貨店》,又做出了怎樣的展望。
張忌:弋舟兄好,時間真是像一部碾壓的機器,将所有的東西都碾壓成了一團。
這樣的對話,似乎對時間也有了分解的作用。
寫了《出家》以後,我覺得對我來說有一種特别深切的感受,就是體味到了文學的樂趣。
之前的寫作,我是不堅定的,但《出家》之後,似乎一切都明朗了,我好像知道了自己最擅長什麼,最不擅長什麼。
但我也怕這隻是個假象,所以我就想寫一個更長更難的作品,來印證這一點。
《南貨店》就是這樣一個印證自己判斷的作品。
最後的結果特别讓我滿意,我真的感覺寫作不再是一個工作,或者一個技能,而是一種生理反應。
簡單來說,寫《出家》是見自己,寫《南貨店》算是見衆生。
在《出家》裡頭,我想寫一個人生活的可能性。
就是他面對生活的種種設置,到底能作出怎樣的抵抗,到底能走出多遠。
當然,最後我也沒有答案,但從某種程度來說,這種沒有答案或許也就是答案。
在《南貨店》裡,我把時空盡量拉開,讓人物自身産生某種距離,我試圖從紙面上看到一群人生活的終點,但最後,所謂的終點也未必就是終點。
弋舟: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通過這兩部長篇的寫作,你找到了自己的文學方式,乃至,也借此明确了自己作為一個寫作者的專業性?我這裡所說的“專業性”,當然不是指那種領取工資的職業行為,是指一個作家内在的能力歸屬感,你開始明确了寫作這件事對你而言是一個重要的生命事實,你有這樣的能力,并且也樂于在一定程度上為之壓上個體生命的能量。
你對《南貨店》的自我判斷,也是我的觀感,從《出家》到《南貨店》,一套清晰的文學方法在你筆下兌現了,喏,這就是張忌式的小說,就此,一個風格非常一緻的作家立住了。
這一點其實非常重要,具有風格的辨識度,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一個作家成熟的标志。
當然,這也會帶來某種不确定的風險,有被限定或者略顯單一的嫌疑,對此,你會有所警惕嗎?比如你的風格的确頗具汪曾祺先生的審美志趣,你自己也多次表達過這樣的審美認同,但是就我的閱讀而言,老實說,你比汪先生更能滿足我的閱讀需求一些。
張忌:我想應該是這樣,我還是那個觀點,沒有全能型的作家,一個作家隻有找到自己最合适的腔調才能讓自己的寫作真正活起來。
我覺得寫作的内部是有區分的,什麼樣的人适合什麼樣的寫作,跟這個人的屬性有關,說得直白點,就是天賦使然。
我覺得人都是有天賦的,但這天賦要使用在對的位置上。
比如你的天賦适合做木匠,你卻去雕花,雖然都是對付木頭,雖然也能做出像模像樣的東西,但卻很難展現出你最好的那一面,這是很讓人惋惜的事情。
對于弋舟兄說的,限定和單一的事情,我現在倒是沒有擔心過,一方面,我現在也不能說自己是百分之百地确立了某種風格,應該說隻是心裡比較有底了,可能還需要一兩個小說以後再做出判斷。
另一方面,我對自己的判斷,我還有一些新的想法。
我覺得小說最重要的還是要體現作家的想法,隻要這個想法不是原地踏步的,應該不會有面目單一的問題。
汪曾祺的确是我欣賞喜歡的一個作家,他的小說也不是異軍突起的,而是和中國的古典小說有一個衣缽關系的。
而我自己喜歡的東西正好就是這一路,就像我也喜歡《儒林外史》《金瓶梅》那樣的小說,它們都是差不多面貌的。
這個的确跟我的審美情趣有關,當然,這隻是一個讀者身份的喜歡,在寫作的過程中,我也會有一些和他們不一樣的想法和處理方式。
弋舟:不錯,你的小說的确與“中國态度”有種内在的衣缽關系。
粗略地說,當代中國文學的“西化”是獨大的潮流,我們這裡不讨論這個現象的得失,僅就你的小說而言,閱讀之後,至少部分地矯正了我的某些好惡。
你的這兩部長篇,給我最大的閱讀體驗是,你在相當程度上還原了世界的本相,世界在你的筆下,不是那種戲劇性沖突非常劇烈的“文學化”呈現,而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