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付,使社會上認識它信任它,而後才能把分會鞏固住,使分會的工作能在地方上順利的進行。
這可不是說,總會的工作隻限于應付與交際,而不願腳踏實地的做些什麼。
它很願多做出些事來,一方面在精神上領導着全文藝界,一方面也和各地分會競賽事工。
可是,它的錢太少,而又不能把所有的那一點錢全數花費在某一件事情上。
這樣,它隻能慎重的握着那一點錢,而像打遊擊戰似的,非看準了情勢,決不輕易調動人馬。
該作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而總會往往有心無力,想不出辦法。
這種困難情形,往往使會内的人勞而無功,白費了許多精神而無結果,同時也許使會外人莫名其妙,不知大家為什麼那樣忙得可笑。
亢德兄,連你自己恐怕對我們也有點莫名其妙之感吧?
可惜,去年您未能到武漢來,今年您又說有意來渝,可也未能實現。
假若您來過,與我們玩耍幾天,我相信您必會得到個很不壞的印象。
第一,您必能看清,會中是多麼窮,會中的人是多麼窮,可是窮得很有精神,天天有些事做。
第二,您必會看出來,經過這一番窮幹,實在有它的很大很好的影響:“文協”說,我們一緻對外,好,報紙刊物上就不再見了文人相互攻擊诟病的文字。
“文協”說,我們的文章要下鄉要入伍,好,對通俗文藝持懷疑态度的馬上把否認變為善意的商讨,而另有一些人就在各地工作起來。
“文協”說,某件事從會的立場看應如何作,好,大家便捐棄了自己的主張而服從會中的決定。
假若您看到這些現象,您一定也會想到,“文協”的事業,雖然還沒有好多,可是憑它在今日的氣象與精神,它确是立下了異日事業發展的基礎。
它已經把有機會與它接觸的同志們團結起來,而且關切着全國文藝界同人的工作與生活。
在今天,會務差不多完全是在救亡圖存的宗旨下活動着,還談不到什麼保障寫家的利益,與寫家謀什麼便利。
可是,今日的團結無疑的是可以照亮了明日的互助與合作的路途的。
至于在救亡圖存之下,大家決不肯為小小的一點意見不合而吵嘴,或為吃了點虧而頹喪,正是理之當然,用不着表白的。
您看,您屢次催我寫稿子,我都未能馬上辦到,就是因了我甯肯少收入一點稿費而得先忙“文協”的事。
我窮,我急需多收入一點錢,可是我不能專顧自己。
先把“文協”的事辦妥是每個文藝者的應有的态度,我自己也不甘居例外。
“文協”已經存在——多麼不容易——我願它永久存在;“文協”已辦了一些事,我願它事業日新,永遠峥嵘日上!請您原諒我未能時常供給您稿子,更希望您鼓勵我,不以為我忙得毫無意義!
渝市遭狂炸,同人等都安好,雖物質上受了不少損失,可是大家都更興奮,更堅決;也許因種種新來到的困難,會務更難推動,但大家決不怕,不慌,不逃!請您放心!假若您以為這封信可以發表,就請登入《宇宙風》也好。
祝
吉!
老舍五,十七
原載1939年7月1日《宇宙風》乙刊第九期
五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亢德兄:
讀示甚感!在今日,得遠地故人書,誠大快事。
可是在未讀之前,又每每感到不安——還欠着你的文債,已催過兩次了啊!這點不安,還決不是虛浮的隻怕朋友挑眼生氣,而是有些說不出的什麼,在心的深處活動。
算了吧,不便勉強去說那不大容易說出的一點什麼吧;反正你會想象出好些個事來,其中必含有請求原諒,心心相見,國事家事……而後,在原諒我之外,也許還得到一些妙微難言之感,而落幾點淚。
勉強形容心境,有時候是自讨苦吃的;好吧,還是說些事實較為痛快。
從六月底,我就離開重慶,到西北繞了個不小的圈子;直到十二月中旬才回來。
五個多月,沒有給您寫稿子,也沒有給任何朋友寫稿子。
十年來,這是第一次腦子放假,完全作肉食動物的生活差不多半年!路上相當的辛苦,見了炕就想快睡,所以沒法寫作。
加以,所見到的事雖是那麼多,但是走馬看花,并沒看清楚任何一件;假若寫出來,定是一筆胡塗賬,就不如不寫。
因此,路上不能動筆,歸來不想動筆,都是真情實話。
生平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一氣走兩萬裡呢?這麼一想,可就自然而然的願作出點東西來,留個紀念。
但是,怎麼寫呢?寫遊記,我不内行;我沒有達夫兄那樣的筆。
寫故事,又并沒聽到什麼。
寫報告,我最不注意數目字,而數目字又不是可以随便畫的。
寫戲劇,不會。
于是,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寫一首長詩,比較有些偷手:什麼都可以容納,什麼又都可以“暫且不提”。
好,我就決定要寫長詩。
可是,自從進了重慶,直到今天,我的長詩還沒有頭一個字。
“文協”的會務,在我遠征的期間,都仗着留在會裡的友人們熱心支持;我回來了,理當和他們換換班。
這就花去許多時間。
事情雖未必作得出,更不要說作得好,可是多跑腿,總顯着合于有力出力的說法。
此外,還須時時參加别的團體的會議;因“文協”是個民衆團體,團體也有團體的朋友啊。
跑路開會都是費時間的事,而時間又是那麼鐵面無私,決不給任何人一點情面,多借出一塊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