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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開始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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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上卻人山人海。

    擠到票房,我買了一張到徐州的車票。

    八點,車入了站,連車頂上已坐滿了人。

    我有票,而上不去車。

     生平不善争奪搶擠。

    不管是名,利,減價的貨物,還是車位,船位,還有電影票,我都不會把别人推開而伸出自己的手去。

    看看車子看看手中的票,我對友人說:“算了吧,明天再說吧!” 友人主張再等一等。

    等來等去,已經快十一點了,車子還不開,我也上不去。

    我又要回家。

    友人代我打定了主意:“假若能走,你還是走了好!”他去敲了敲末一間車的窗。

    窗子打開,一個茶役問了聲:“幹什麼?”友人遞過去兩塊錢,隻說了一句話:“一個人,一個小箱。

    ”茶役點了頭,先接過去箱子,然後拉我的肩。

    友人托了我一把,我鑽入了車中,我的腳還沒落穩,車裡的人——都是士兵——便連喊:“出去!出去!沒有地方。

    ”好容易立穩了腳,我說了聲:我已買了票。

    大家看着我,也不怎麼沒再說什麼。

    我告訴窗外的友人:“請回吧!明天早晨請告訴家裡一聲,我已上了車!”友人向我招了招手。

     沒有地方坐,我把小箱豎立在一輛自行車的旁邊,然後用腳,用身子,用客氣,用全身的感覺,擴充我的地盤。

    最後,我蹲在小箱旁邊。

    又待了一會兒,我由蹲而坐,坐在了地上,下颏恰好放在自行車的坐墊上——那個三角形的,皮的東西。

    我隻能這麼坐着,不能改換姿式,因為四面八方都擠滿了東西與人,恰好把我鑲嵌在那裡。

     車中有不少軍火,我心裡說:“一有警報,才熱鬧!隻要一個槍彈打進來,車裡就會爆炸;我,箱子,自行車,全會飛到天上去。

    ” 同時,我猜想着,三個小孩大概都已睡去,妻獨自還沒睡,等着我也許回去!這個猜想可是不很正确。

    後來得到家信,才知道兩個大孩子都不肯睡,他們知道爸走了,一會兒一問媽:爸上哪兒去了呢? 夜裡一點才開車,天亮到了泰安。

    我仍維持着原來的姿式坐着,看不見外邊。

    我問了聲:“同志,外邊是陰天,還是晴天?”回答是:“陰天。

    ”感謝上帝!北方的初冬輕易不陰天下雨,我趕的真巧!由泰安再開車,下起細雨來。

     晚七點到了徐州。

    一天一夜沒有吃什麼,見着石頭仿佛都願意去啃兩口。

    頭一眼,我看見了個賣幹餅子的,拿過來就是一口。

    我差點兒噎死。

    一邊打着嗝兒,我一邊去買鄭州的票。

    我上了綠鋼車。

    站中,來的去的全是軍車,隻有這綠鋼車,安閑的,漂亮的,停在那裡,好像“戰地之花”似的。

     到鄭州,我給家中與漢口朋友打了電報,而後歇了一夜。

     到了漢口,我的朋友白君剛剛接到我的電報。

    他把我接到他的家中去。

    這是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

    從這一天起,我開始過流亡的生活。

    到今天——三十四年十二月四日——已整整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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