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胃有點下垂,盲腸挪了地方,倒仿佛怕受一刀之苦,而先藏躲起來似的。
經過還算不錯,隻是外邊的縫線稍粗(戰時,器材缺乏),創口有點出水,所以多住了幾天院。
我還沒出院,家眷由北平逃到了重慶。
隻好教他們上北碚來。
我還不能動。
多虧史叔虎,李效庵兩位先生——都是我的同學——設法給他們找車,他們算是連人帶行李都來到北碚。
從這時起,我就不常到重慶去了。
交通越來越困難,物價越來越高;進一次城就仿佛留一次洋似的那麼費錢。
除了“文協”有最要緊的事,我很少進城。
妻絜青在編譯館找了個小事,月間拿一石平價米,我照常寫作,好歹的對付着過日子。
按說,為了家計,我應去找點事作。
但是,一個閑散慣了的文人會作什麼呢?不要說别的,假若在從武漢撤退的時候,我若隻帶二三百元(這并不十分難籌)的東西,然後一把搗一把的去經營,說不定我就會成為百萬之富的人。
有許多人,就是這樣的發了财的。
但是,一個人隻有一個腦子,要寫文章就顧不得作買賣,要作生意就不用寫文章。
腦子之外,還有志願呢。
我不能為了金錢而犧牲了寫作的志願。
那麼,去作公務人員吧?也不行!公務人員雖無發國難财之嫌,可是我坐不慣公事房。
去教書呢,我也不甘心。
教我放下毛筆,去拿粉筆,我不情願。
我甯可受苦,也不願改行。
往好裡說,這是堅守自己的崗位;往壞裡說,是文人本即廢物。
随便怎麼說吧,我的老主意。
我戒了酒。
在省錢而外,也是為了身體。
酒,到此時才看明白,并不幫忙寫作,而是使腦子昏亂遲鈍。
我也戒煙。
這卻專為省錢。
可是,戒了三個月,又吸上了。
不行,沒有香煙,簡直活不下去! 既不常進城,我開始計劃寫一部百萬字的長篇小說。
一百萬字,我想,能在兩年中寫完;假若每天能照準寫一千五百字的話。
三十三年元月,我開始寫這長篇——就是《
可是,頭昏與瘧疾時常來搗亂。
到三十三年年底,我才隻寫了三十萬字。
這篇東西大概非三年寫不完了。
北碚雖然比重慶清靜,可是夏天也一樣的熱。
我的卧室兼客廳兼書房的屋子,三面受陽光的照射,到夜半熱氣還不肯散,牆上還可以烤面包。
我睡不好。
睡眠不足,當然影響到頭昏。
屋中坐不住,隻好到室外去,而室外的蚊子又大又多,扇不停揮,它們還會乘機而入,把瘧蟲注射在人身上。
“打擺子”使貧血的人更加貧血。
三十三年這一年又是戰局最黑暗的時候,中原,廣西,我們屢敗;敵人一直攻進了貴州。
這使我憂慮,也極不放心由桂林逃出來的文友的安全。
憂慮與關切也減低了我寫作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