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草,一縱閑情練晴時。
不題杏娘吟詩之事,隻說翌王、景節二人。
離了萬安屯,竟喚個船,從長江順流而下。
不幾日過了漢口,早到蕪湖鈔關上,便打點起旱,從河南大路進京。
當下還足船錢,起發行李上岸。
來到飯店中,吃了些東西,二人便道:"總是明日起身,此時天色尚早,我們到外邊閑步一回,有何不可。
"兩人齊出了店門,随意玩耍觀看。
此一去,分教:
尼庵翻作迷樓記,貞士施為蕩子身。
那蕪湖關口,是天下第一個大碼頭,真是十三省人煙湊集的去處。
當下二人各處遊玩,那裡看得到許多好處。
翌王對景節道:"熱鬧處有什麼趣,不如揀那幽僻去處,略玩片刻,倒可開懷散悶。
"景節道:"曉得那裡是幽僻所在?"翌王把手指道:"進此小巷,怕不有好處?"二人遂轉彎抹角,曲曲折折,果然一步有趣一步。
翌王道:"端不負我二人來意。
"
再向西走了幾步,回頭不見了景節。
翌王心中忖道:"他必是小解落後,想也就趕來的。
"自己隻顧望前而走,看見一小小黑煤刷的門牆兩扇,黃竹小門,匾額上有不染庵三個貼金大字,早知是一所庵院去處。
不意行走半日,腿下略有些酸,就在門檻上坐地,等那做妹丈的走來。
等了一會,杳然不見。
站起身兩邊張望,亦并無影響。
那曉得陶景節正是小解落後,趕上前來,早已不見了阿舅。
也是數該如此,他竟一直追去,并不想轉一個彎兒。
若轉一彎時,湛翌王便現現的在那裡。
不說景節尋覓翌王,隻說翌王不見來了景節,心下想道:"我在這裡玩,他在那邊耍,兩下尋不見,少不得大家到飯店中會的。
"又想道:"這庵裡面的光景,到有些意思。
"竟移步而前,進了山門,到正殿之上,拜了佛。
正在閑看,隻見東首一門開處,有兩個小尼望外一張,就笑嘻嘻的關了門進去,翌王方曉得是個尼庵。
停一回兒,又有兩個開門出來。
一個年紀約有三十左右,面龐十分标緻,體态亦甚妖娆。
翌王見了,倒也動幾分火。
那一個即是先前出來的小尼。
翌王仔細再看,亦覺風流可愛。
那大尼移步前來,向翌王問訊道:"相公從何處到此?"翌王道:"适在近處遊玩,偶進寶庵一步,驚動師父不當。
"大尼道:"相公說那裡話,請裡面坐待茶則個。
"翌王謝道:"不消了。
"大尼便殷勤緻敬,決意固請。
翌王隻得同了他進得這門。
見裡面小庭之中,花卉争妍,三間一帶小軒,蓋得精緻幽雅。
大尼道:"這是接待那些女施主的所在。
"翌王便暗笑道:"正不知接待那男施主的所在在那裡?"又進一重門,另是一座小殿,殿中供着千手觀音的聖像。
從此而進,便是法堂。
堂中排列那鐘鼓魚磬經忏,中間挂着幾尊佛像,兩邊有八把小木金漆的交椅。
大尼便讓翌王坐于客位,自己主位陪坐,叫小尼進茶。
大尼先啟問翌王道:"相公仙鄉何處?尊姓大名?乞賜見示。
"翌王答道:"小生西蜀人氏,姓湛,名國瑛,表字翌王。
敢問仙姑法号?"那大尼又啟一點朱唇,露兩行素齒,低低答道:"貧尼賤号了空,是荒庵住持。
"翌王道:"寶庵共有幾位?"了空道:"還有愚徒四人。
一名本空,一名本亮,一名本悟。
"把手指着下位坐的那小尼道:"他叫做本白,是貧尼新剃度的。
那幾個都在後邊學誦經文哩。
"翌王聽了,道聲難得。
然一心想,到飯店尋會妹夫要緊,便立起身,叫聲:"仙姑,小生告别了。
"了空道:"敝庵後邊,還有些小景緻,倘蒙相公不棄,一發随喜随喜,實為幸甚。
"翌王隻欲告别,怎當得了空決意固留,必要到内賞玩,又隻得随了他,進得一小角門,彎彎曲曲,約摸又過了七八重小門,到得裡面,正是一所小樓,收拾得齊整非凡,比外邊光景,便覺大不相同。
内壁挂的,都是名人手迹,幾上列着古今畫卷,宣爐内一縷名香,瓷壺中泡得苦茗,鮮花幾枝,斜插在膽瓶之内。
敷說不盡其中幽雅,有一篇叙述女尼卧室的妙處:
欲識女祗園,一片白雲迷曲徑。
要尋真淨界,數彎流水護禅心。
優婆夷其中栖止,比丘尼由此修焚。
璎珞繞琉璃,燈燃不夜;旃壇飛,香散長春。
夢鎖禅關,不管簾前花落;心澄趺座,漫留檻外莺啼。
一榻挂鲛绡,光華奪目;半床披蜀錦,璀璨迷眸。
五色霞衣,斜搭珊瑚架上;千花雲衲,長垂琥珀珠邊。
月語徹紗窗,香雲缭繞;梵音飄繡蓋,瑞雨缤紛。
優昙開不落之花,膽瓶清供;琪樹結長生之果,心地真诠。
四壁淨無埃,摩登女陷阿難于精舍;半龛長抱月,陳仙姑挑必正于空門。
湛生見此種景緻,心中暗想道:"這班狡尼,倒享得好清福。
"忽見小尼又送茶來,了空又陪了一巡。
少停,桌上列着十數品點心,請翌王享用。
翌王一心要出去,見天色晚了,便連連告辭。
未知淇生果能即出尼庵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