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将窈窕輕抛送,今日投歸林鳳。本是宮門燕種,相見難相共。戲場紗帽今無用,卻被真官打弄。堪笑爹娘護擁,不許先生責重。 右調《桃源憶故人》 說那梅翰林探聽得林鼎是少年進士,尚未聘親,一心要将桂娥送與林鼎為妻,預先去拜閩縣知縣,央求知縣為媒。林鼎上年縣考之時,原是閩縣第一名,又是門生,知縣自然竭力。一日,林鼎馳驿到家,但見: 烏紗小帽罩着玉面書生,圓領紅袍籠着碩人君子。光銀帶懸得輕舒,粉皂靴蹬來持重。 見有人便道臨門下馬,即拜了高堂,和餘下人都相見了。又拜了林蘭與鳳娘。次日去拜知府推官,俱以晚生禮見。去拜閩縣知縣,縣主留入後堂,林鼎照依謝師之禮相見。知縣燈一恭道:“賢契高才捷足,年少聯科,使小弟我不勝雀躍。”林鼎亦打一恭道:“門生驽骀下乘,蒙老師伯樂一顧,得以上進,深感知己之恩。”知縣道:“賢契春闱,鞍馬之間,恐長途不無勞煩。”林鼎道:“托煩老師福蔭,一路平安。”知縣道:“固知賢契欽欽賜馳驿完婚,佳禮是不宜遲了。”林鼎道:“匆匆到舍,實在不遑。”知縣道:“小弟即為賢契作伐何如?”林鼎道:“門生不才,此事何敢煩老師之九鼎。”知縣道:“賢契佳偶,實已有之,向日梅翰苑老先生有一們令愛,德容兼全,曾挽小弟牽絲,招賢契為婿,賢契理當俯就,令小弟亦有半面之光。”林鼎道:“門生草蘿僥幸,何敢仰攀翰苑名楣?倘若果然,門生即當禀過家嚴,無不如命。”知縣道:“少刻踵門叩拜,專領佳音。” 林鼎告别,一路暗喜,到家即将梅翰林小姐、知縣作伐之事向父母說知。林蘭與鳳娘大悅。少頃,知府推官到門回禮。不半晌時,知縣回禮罷,便又說起梅小姐。新進士說道:“吾已曾禀過家嚴,十分相悅。隻不敢高攀,心下躊躇。”知縣道:“賢契不必太謙,專候擇日過禮就是。”告别上轎,随即吩咐皂快往拜梅爺。到門報進,梅翰林忙出迎接。進廳叙坐,道些寒溫。知縣即把林鼎姻親允協之事,宛轉說了一番。梅翰林十分歡喜,送了知縣,進内與夫人小姐說知,說佳期不遠,可上心打點妝奁。夫人小姐聽見女婿是一個少年進士,俱暗暗歡喜。鮑良夫婦得知桂娥許與新科小進士為婚,也暗暗歡喜。宮芳夫婦得知外甥定了梅翰林小姐為妻,可以放膽稽查,也暗暗歡喜。林蘭擇吉聘過,不一月之期,又擇吉親迎。此時,燕娘早已被鳳娘接過林門。到期,林蘭發帖去接姐夫。宮芳此番早早借一件海青等候,一接就來,有心要看梅小姐容貌,果與自己妻子同否可知。但見林外甥頂冠束帶,侍從威嚴。官宦人家做事,自然壯觀。親迎奠雁,娶過了門。雙雙拜了花燭,處了洞房。合卺撒帳之後,揭去新人蓋頭的拜帕,燕娘忙去一張,見新婦容貌果然與自己一般。衆親見了,也都說容貌似燕娘。此時,周才夫婦梅翰林撥與小姐随嫁林家。燕娘暗地叫丈夫商議,明知這梅小姐原是自家女兒,依今看來,容貌态度、年庚八字,樣樣與當初棄女相合,這分明是我的女兒,是鮑良收養的。但我想當初一點血孩,必然是凍死餓死,焉能存活?如今欲對林奶奶面前說明,竟相認為我女。隻是毫無把柄,于理不通。但問當初棄女之時,你可有什麼衣服裹她?或者去問鮑良,說得相對,就可相認了。不然,隻好心中自苦自知,對面相逢不相認,少不得苦殺我了!”周嫂道:“當初抛棄之時,我心中不忍,将一件天藍小棉衣包裹好了,又将大娘與我的繡譜包在外面,叫周才放在高燥之處的。”燕娘道:“是了。”随即對宮芳說知。宮芳竟到鮑良店中,堂堂而問,先探一句道:“聞知令愛當初是河邊收養的,如今既為甥婦,鮑兄不必瞞我。” 鮑良此時正要求宮芳擡舉,竟一一說明。宮芳道:“這就是日前所言第四胎的小女。當初有一件天藍小棉衣裹好,外面還有一幅繡圖包的,不知如今可還在麼?”鮑良道:“果然不差。我在下珍藏在此,以防後有相逢。如今果然。”即叫婆子拿出那繡圖來,雙手送與宮芳。宮芳接來看時,原來是一幅油透的七子圖,上面的标題是: 七莖芝蘭秀,芳香繞畫堂。 繡成林氏譜,願學郭家郎。 宮芳見有了證驗,萬千歡喜,心中忖道:我前番看見林娘子有一幅不油的七子圖,上面的詩是“繡成宮氏譜,願學郭家郎”。如今此圖,為何又說“繡成林氏譜”?可見得我女如今為林門之婦了。一面想,一面即告别歸來,将繡圖付與燕娘。燕娘見了,她萬千歡喜,藏在身邊。過了三朝,漸覺工夫閑暇。鳳娘與燕娘說起,新婦與妹妹容顔舉動竟是兩人一體,這也罕有。燕娘笑一笑道:“正是。我自來有一樁心事,要與姐姐說明。隻恐外甥是新貴人。甥婦是小姐,又是新奶奶,不敢鬥膽。”鳳娘道:“我與你是同胞姐妹,外甥是小輩,有事但說何妨。”燕娘道:“我當初第四胎的女兒,你妹夫不忍見溺,叫周才抱到城外河邊丢着,待她自死。周嫂私把棉衣一件包好我女,叫周才放得安穩之所,萬一有人收養,救她一命也好,後來也不知生死若何。直到前年雪天,你妹夫往店買酒,滑倒雪中,遇一好人扶起。原來是城外捉魚的,姓鮑名良,昔年常到我家賣魚,故此相認,如今住在梅親翁後門,開一腐店,因留你妹夫到店飲酒。他說起有一個小女,是梅老爺接進去做小姐了。”說到此處,鳳娘便吃了一驚道:“這等說來,我新婦是鮑良所生的女子?”燕娘道:“正是。隻為我前年孤苦不過,簇新思量女兒,聽見鮑良之女年庚與我棄女相同,教你妹夫仔細打聽。不料我周才夫婦投在梅親翁府中。一日,你妹夫在腐店飲酒,偶見周嫂拿了錢米來送與鮑良,說是夫人小姐送出來的,你妹夫就問當初棄女之事,周嫂招到靜處,說小姐與舊主母面貌相同,年庚八字與當初棄的姑娘一般相合,也疑心是我的女兒,是鮑良收養的。此時因恐梅老爺見責,不敢揚聲。你妹夫也礙梅老爺體面,不敢細查。日前拜親時,我見甥婦面貌相同,随即細問周才娘子,問明白了,随即叫你妹夫去問鮑良。他夫婦方才一一說明。”說到此處,鳳娘又吃驚道:“這等說來,我媳婦又是妹妹所生的外甥女了?”燕娘道:“面貌相同,天下亦有,我小妹子也不好冒認。隻因當初棄女之時,周嫂私下将我當初油透這一幅繡譜包裹在外,以防日後相逢。如今幸喜鮑良藏着,交還你妹夫。小妹子見了證驗,方才敢認。”一面說,一面将繡圖送過,又接口道:“我妹子孤窮老苦,料道沒有結果。不料第四胎之棄女,竟得成人。昔為翰林小姐,今為進士夫人,實出萬幸。如今求姐姐對姐夫、外甥、甥婦俱說明,擡舉我小妹子與妹夫做個丈人、丈母。”鳳娘說道:“我也道媳婦與賢妹的面貌天下有這樣相同,可見原來如此。想當初母親标題繡譜,妹子定要移換,那時節大數就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