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
趙欣甯倒是說話算話,半個時辰之後,便送來一張填好的符牒,随牒送來的還有兩方檀香木,說是趙書記私人贈送。
他敲打着兩塊木頭,聞着淡淡清香,内心壅滞卻無可排遣。
杜甫鼓勵他在絕境中劈出一條生路,李善德也是如此打算的,還拟定了一個計劃。
可現在嶺南經略使拒絕資助,李善德就算想拼死一搏,手裡都沒武器。
“算了,本就是毫無勝算的差遣。
你難道還有什麼期待嗎?”
李善德在案幾上攤開了紙卷,還是聽韓承的吧,沉舟莫救,先把放妻書寫完是正經。
他寫着寫着又哭起來,竟就這麼伏案睡着了。
次日李善德一覺醒來,發現紙張被口水洇透。
他正要拂袖擦拭,卻猛然見一隻褐油油的蜚蠊飛速爬過。
這蜚蠊個頭之大,幾與幼鼠等同,與他在長安夥廚裡見到的那些簡直不似同種。
李善德頓覺一陣冰涼從尾椎骨傳上來,驚駭萬狀,整個人往後躲去。
隻聽嘩啦一聲,案幾被他弄翻在地,案上紙硯筆墨盡皆散落,那放妻書被墨汁澆污了半幅,徹底廢了。
李善德一時大恸,覺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太歲逆行,幹脆去問問驿頭哪裡是珠江,幹脆蹈水自投算了。
不料他剛披上袍子,腹部一陣鼓鳴,原來還沒用過朝食。
李善德猶豫片刻,決定還是做個飽死鬼的好,便正了正幞頭,邁步去了驿館的食處。
嶺南到底是水陸豐美之地,就連朝食都比别處豐盛。
一碗熬得恰到好處的粟米肉羹粥,裡頭拌了碎杏仁與蔗饧,三碟淋了鴨油的清醬菜,一枚雞子蒸白果,還有一合海藻酒。
至于水果,幹脆堆在食處門口,随意取用。
李善德坐在案幾,細細吃着。
既是人生最後一頓飯,合該好好享受才是。
隻可惜身在嶺南,沒有羊肉,如果能最後回一次長安,吃一口布政坊孫家的古樓子羊油餅,該多好呀。
一想起長安,他鼻子又酸了。
這時對面忽然有人道:“先生可是從北邊來的?”李善德一看,對面坐着一個幹瘦老者,高鼻深目,下颌三縷黃髯,穿一件三色條紋的布罩袍,竟是個胡商。
看他腰挂香囊、指帶玉石的作派,估計身家不會小。
李善德“嗯”了一聲,就手拿起雞子剝起來。
誰知這胡商是個自來熟,一會兒過來敬個酒,一會兒幫忙給剝個瓜,熱情得很,倒讓李善德有些不好意思。
其時廣州也是大唐一大商埠,外接重洋三十六國,繁盛之勢不下揚州,城中蕃商衆多。
這胡商唐言甚是流暢,自稱叫做蘇諒,本是波斯人,入唐幾十年了,一直在廣州做香料生意。
“若有什麼難處,不妨跟小老說說。
都是出門在外,互相能幫襯一下也說不定。
本地有俗諺,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
“你們嶺南怎麼是個人就來這套!”李善德忍不住抱怨。
蘇諒突然用那隻戴滿玉石的大手壓在筷子上:“先生……可是缺錢?”
這一句,直刺李善德的心口。
他怔了怔:“尊駕所言無差,不過我缺得不是小錢,而是大錢。
你要借我麼?”
天下送客最好的手段,莫過于“借錢”二字。
蘇諒卻毫無退意,反而笑道:“莫說大錢,就是一條走海船,小老也做主借得。
隻要先生拿身上一樣東西來換。
”李善德本來擡起的筷子,登時僵在半空——這家夥過來搭話,果然是有圖謀的!
他在長安聽說,海外的胡人最擅鑒寶,向來無寶不到,今天這位大概要走眼了,居然找上一位窮途末路的老吏——我身上能有什麼寶貝?
蘇諒看出這人有些呆氣,幹脆把話挑明:“昨日小老在館驿之中,無意見到經略使幕裡的趙書記登門,給先生送來五府通行符牒,可有此事?”
“這,這與你何幹?”
“小老經商幾十年,看人面相,如觀肺腑。
先生如今遇到天大的麻煩,急需一筆大款,對也不對?”
“……嗯。
”
“明人不做暗事。
你要多少錢糧,小老都可以如數撥付,隻求借來五府通行符牒,照顧一下自家生意。
公平交易,你看如何?”
原來他盯上的,居然是這個……
為了不落人口實,趙欣甯給李善德的這張通行符牒,級别甚高。
蘇諒眼睛何其毒辣,遠遠地一眼便認出來了。
若有商隊持此符牒上路,五府之内的稅卡、關津、堰埭、碼頭等處一律暢通無阻,貨物無需過所,更不必交稅,簡直就是張聚寶符。
李善德本想一口拒絕。
開玩笑,把通行符牒借予他人冒用,可是殺頭的大罪。
可轉念一想,自己本來就死路一條,多了這一道罪名又如何,腦袋還能砍兩次不成?
蘇諒見李善德内心還在鬥争,伸出三根皺巴巴的指頭:“小老知此事于官面上有些風險,所以不會讓你吃虧。
先生開個價,我直接再加你三成。
”
李善德明知對方所圖甚大,卻沒法拒絕。
他迅速心算了自己那計劃所需的耗費,脫口而出:“七百六十六貫!”
這數字有零有整,讓老胡商忍俊不禁。
世間真有如此實在的人,把預算當成決算來報。
“成交!”
老胡商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李善德立刻一陣後悔,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張符牒對商人的潛在價值……看對方那個痛快勁,估計就算報到一千五百貫,也會吃下。
“跟先生做生意太高興了。
唐人誠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