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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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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一天,那些朝堂衮衮諸公,居然還不如一個宦官有擔當。

    他看了看銅匦西側的墜墜日頭,急切道:“目下時間緊迫,無論如何要先把錢的事情解決,接下來才好推進。

    ” 魚朝恩朝遠處的政事堂看了眼,淡淡道:“讓東府解決這問題,起碼得議一個月。

    這樣吧,聖人在興慶宮内建有一個大盈庫,專放内帑,不必通過朝廷那些孔目們支用。

    你這個荔枝轉運的費用,從這個庫裡過賬便是,易事耳。

    ” 李善德激動得快要流出淚來,魚朝恩的建議有如天籁,把他的憂愁全數解決。

     “不過…我聽高将軍說,荔枝三日之外便色香味俱敗壞。

    那新鮮荔枝,真能運過來麼?” 魚朝恩有這樣的疑問,也屬正常。

    李善德拿出劄子,吐沫橫飛地講起轉運之法。

    魚朝恩認真地從頭聽到尾,不由得欽佩道:“這可真是神仙之法,虧你竟能想到。

    ”他接過那張寫滿數字與格眼的紙卷,正欲細看,遠處忽有暮鼓傳來。

     魚朝恩摩挲着紙面,頗為不舍:“我得回宮了。

    這法子委實精妙……可否容我帶回去仔細揣摩?若有不明之處,明日再來請教。

    ” “沒問題,沒問題。

    ”李善德大起知音之意,殷勤地替他把劄子卷成軸。

     兩人在銅匦下就此拜别,相約明晨巳正還在此處相見,然後各自離開。

     李善德回到家裡,心情大暢,壓在心頭幾個月的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了。

    他陪着女兒玩了好一陣雙陸,又讀了幾首駱賓王的詩哄她睡着,然後拉着夫人進入帷帳,開始盤點子孫倉中快要溢出來的公糧。

     這個積年老吏查起賬來,手段實在細膩,但凡勾檢到要害之處,總要反複磨算。

    賬上收進支出,每一筆皆落到實處方肯罷休。

    幾番騰挪互抵之後,公糧才一次全數上繳,庫存為之一清。

     到了次日,李善德精神奕奕地出了門,早早去了皇城。

    結果他從巳正等到午正,卻是半個人影都沒見到,反倒撞見了提着幾卷文牍要去辦事的韓承。

     韓承一見李善德回來了,先是欣喜,可一聽在等魚朝恩,臉色一變。

    他左右看看沒人,扯着李善德的袖子走到銅匦後頭,壓低聲音道:“良元兄,你怎麼會跟魚朝恩有聯系?” 李善德把自己的經曆與難處約略一講,韓承不由得頓足道:“哎呀,你為何不先問問我!這魚朝恩乃是内廷新崛起的一位貂珰,為人狡詐陰險,最擅貪功,人都喚他做上有鼈。

    ” “什麼意思?” “就是說他為人如鼈,一口咬住的東西,絕不松嘴。

    ” “那為何叫上有鼈?” “宦官嘛,也隻能上有鼈,想下有鼈也沒辦法嘛。

    ”韓承比了個不雅的動作。

    這些官吏起的綽号, 李善德表情一僵,嗫嚅道:“魚朝恩隻說去研究一下,說得好好的今日還來,我才給他看的……”韓承氣道:“那他如今人呢?”李善德答不出來。

    韓承恨不得把食指戳進他的腦袋,把裡面的湯餅疙瘩攪散一點。

     “就算你跟他交際,好歹留上一手啊!如今倒好,他拿了荔枝轉運法,為何不照葫蘆畫瓢,自去嶺南取了新鮮荔枝回來?這份功勞,便是宮市副使獨得,跟你半點關系也沒有了!” 李善德一聽,登時慌了:“我昨天先拿去戶部、戶房、太府寺和兵部,他們都可以證明,這确實是我寫的啊!”韓承無奈地拍了拍他肩膀:“良元兄,論算學你是國手,可這為官之道,你比之蒙童還不如啊——我來問你,你現在能想明白經略使為何追殺你麼?” “啊,呃……”李善德憋了半天,憋出一個答案,“嫉賢妒能?” “嗤!人家堂堂嶺南五管經略使,會嫉妒你嗎?何節帥是擔心聖人起了疑心,為何李善德能把新鮮荔枝運來,你卻不能?是不能還是不願?嶺南山遠地偏,這經略使的旗節還能不能放心給你?” 被韓承這麼一點破,李善德才露出恍然神情。

    這一路上他也想過為何會被追殺,卻一直不得要領,便抛去腦後了。

     韓承恨鐵不成鋼:“你把新鮮荔枝運來京城,可知道除了何履光之外,還會得罪多少人?那些衙署與何節帥一般心思,你做成了這件事,在聖人眼裡,就是他們辦事不得力。

    你那轉運法是打他們的臉,人家又怎麼會配合你做證呢?” 李善德頹然坐在台階上,他滿腦子都是轉運的事,哪裡有餘力去想這些道道兒。

    韓承搖頭道:“你若在呈上轉運法之時,附上一份謝表,說明此事有嶺南經略使着力推動、度支同仁大力支持、太府司、司農寺、尚食局助力良多,你猜魚朝恩還敢不敢搶你的功——良元兄呐,做官之道,其實就三句話:和光同塵,好處均沾,花花轎子衆人齊擡。

    一個人吃獨食,是吃不長久的。

    ” “那……現在說這個也晚了,如今怎麼辦?”李善德手腳一陣冰涼。

    數月辛苦,好不容易要翻過峻嶺,這腳下一滑,眼看就要再度掉下深淵。

     韓承隻是個比部小官,形勢看得清楚,能做得卻也不多。

    他思慮許久,也不知該如何破這個局,最終幽幽歎了口氣:“要不,你還是趕緊回家,跟嫂子和離吧。

    ” 李善德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了。

    他雙眼一酸,委屈的淚水滾滾而下。

    難道這真是宿命?無論如何掙紮都擺脫不了的宿命?子美老弟啊,你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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