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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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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無痕迹。

     能在聖人身邊服侍這麼久仍聖眷無衰,果然是有理由的。

     李善德心中略感輕松,可又“嘿”了一聲。

    當初貴妃要吃新鮮荔枝,所有人都裝聾作啞,一推二送,一直到自己豁出性命試出轉運之法,各路神仙這才紛紛下凡,也真是現實得很。

     他奔忙一場,那些人若心存歹意,已死無葬身之地;若尚念一份人情,擡手也便救了。

    生死與否,皆操于那些神仙,自己可是沒有半點掌握,直如柳絮浮萍。

     這種極其荒謬的感覺,讓他忍不住生出比奔走驿路更深的疲憊。

    此事起于貴妃一句無心感歎,終于貴妃的一聲輕笑。

    自始至終,大家都在圍着貴妃極力兜轉,眼中不及其餘。

    至于朝廷法度,就像是個蹩腳的龜茲樂班,遠遠地隔着一層薄紗,為這盛大的胡旋舞做着伴奏。

     李善德搖了搖頭,拿起一枚李子奮力咬下去。

    他運氣不太好,籃中這一枚還沒熟透,滿嘴都是酸澀味道。

     三日之後,朝廷終于宣布了對他的判決:“貪贓上林署公廨本錢三十貫,杖二十,全家長流嶺南。

    ” 明眼人能看出來,這個判決實在頗具匠心。

    所有涉及到荔枝轉運的彈劾罪狀,一概不提,隻拿一個貪贓差旅驿錢的罪名出來。

    若依唐律,貪贓區區三十貫竟要全家長流,判決明顯偏重;若依右相心情,判決又明顯偏輕,可見是經過了一番博弈,各有妥協。

     一個因從嶺南運荔枝而犯事的官員,居然被判處長流嶺南。

    招福寺的大師在一次法會上說此系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唯有恭勤敬佛,方可跳出輪回雲雲。

     李善德一家,就這樣徹底告别長安城的似錦繁華。

    這在上林署那些同僚的眼裡,隻怕比死還痛苦。

    “那個蠢狍子,放着京城的清福不享,去了那種瘴氣彌漫的鬼地方,明年他就會後悔的。

    ”劉署令恨恨地評論道。

     李善德自己倒是淡定得很,能避開殺頭就算很幸運了,不必奢求更多。

    他把歸義坊那間還沒機會住的宅子賣掉,買了一輛二手牛車,還換了一批耐放的酒。

    在六月底的一個清晨,他帶着夫人孩子平靜地從延興門離開。

    全城沒人知道這一家人的離去,隻有韓十四和杜甫前去灞橋告别。

     “子美,你的詩助我良多,要繼續這樣寫下去啊,未來說不定能有大成。

    ”李善德諄諄叮囑道。

    杜甫泣不成聲,挽起袖子要給他寫一篇送别,李善德卻把他攔住了。

     “我不懂詩,給我浪費了。

    下次韓十四回江東老家的時候,你給他寫好了。

    ” “莫咒人啊。

    長安城這麼舒服,我韓十四可不要離開。

    ”韓承笑道。

     辭别二人,李善德一家坐着牛車緩緩上路。

    從京城到嶺南的這條路,他實在是熟極而流。

    但這一次,他還是第一次有閑暇慢慢欣賞沿途的景緻。

    一家人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四個月時間,才算是抵達了嶺南。

     嶺南這個地方流放的官員實在太多,沒人關注這個從九品的落魄小官。

    趙欣甯把他判去了從化幽居,并暗示說這是朝裡某位大人物的授意。

     一轉眼,就是一年過去。

     “李家大嫂,來喝荔枝酒啦。

    ” 阿僮甜甜地喊了一聲,把肩上的竹筒往田頭一放。

    李夫人取出兩個木碗,旋開筒蓋,汨汨的醇液很快便與碗邊平齊。

     阿僮從懷裡又取出兩個黃枇,遞給李夫人身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去接黃枇,卻過去一把抱住她肩上的花狸,揉它的肚皮。

    花狸有些不太情願,但也沒伸出爪子,隻是嘴裡哼哼了幾聲。

     遠處的林田裡,一個人影正揮汗如雨地攪拌着漚好的糞肥,雖然他一條腿是瘸的,幹勁卻十足。

    他正要把肥料壅埋到每一根插在地上的荔枝樹枝下。

    它們的枝節上皆有一處臃腫,好似人的瘤子一樣,還用黃泥裹得嚴嚴實實。

    隐隐已生出白根毛。

    如果培育得法,枝條很快就能紮下根去。

     阿僮朝那邊眺望了一眼,轉身要走。

    李夫人笑道:“都一年了,你還生他氣呢?既是朋友,何必這麼計較。

    ” “哼,等他把答應我的荔枝樹一棵不少地補種完,生出葉子來再說吧!”阿僮哼了一聲,又好奇地問道:“你們從那麼好的地方跑來這裡,你難道一點都不怪那個城人?” 李夫人撩起額發,面色平靜:“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我也是因為這個當初才嫁了他。

    ” “哈?他是什麼樣的人啊?” “好多年前了,我們一群華縣的少男少女去登華山,爬到中途我的腳踝崴傷了,一個人下不去,需要人背。

    你知道華山那個地方的險峻,這樣背着一個人下山,極可能摔下萬丈深淵。

    那些願為我粉身碎骨的小夥子們都不吭聲了,因為這次真的可能粉身碎骨。

    隻有他把我背起來,一路下山去。

    我問他怕不怕,他說怕,但更怕我一個人留在山上沒命。

    ”李夫人說着說着,不由得笑起來,“他這個人呐,笨拙,膽小,窩囊,可一定會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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