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判他無期徒刑的罪名。
”
這兩位女士越談越高興,旁邊的白萍卻越聽越難過。
起初聽淑敏說芷華怎樣苦念自己,怎樣拒絕她的哥哥,已自俯心短氣,眼淚直湧出來,汪在眶内,竭力抑制着,不便流出。
回想當時,芷華私通仲膺,固是大錯。
也怨自己太為鹵莽,立刻斷絕,不給她一絲自新之路,使她悔改無從,把龍珍仲膺和淑敏三方面的話來互相參證,足見她從我撞破秘密出走以後,立即悔悟,抛卻仲膺,束身自愛,各處追尋着我,希望我重收覆水,破鏡重圓。
我卻隻是負氣疑心,以緻誤會疊出,到底把她推給了仲膺,未免太為薄情,如今後悔已來不及。
不過聽祁玲口口聲聲罵自己得新忘舊,卻覺得十分冤枉,但又沒有勇氣挺身自承是白萍,和她們說明原委,分辯曲直。
及至漸漸聽到她倆破口俏罵,一個說要咬自己幾口,一個要判自己無期徒刑,便更不能作聲。
惟有屏息靜默,忍受吃這啞叭虧。
隻是心中腸回九轉,若可以痛哭時,真要放聲大恸了。
幸而淑敏的話頭漸漸轉入他事,這時夕照已沉,暮色漸起。
祁玲要喚醒白萍,商談吃飯問題,便叫道:“林先生醒醒吧。
”白萍兩眼還汪着淚,怕被她們看見,就裝着用手揉那朦胧睡眼。
猛然立起,裝作迷迷糊糊,匆匆地跑到山後,擦幹了眼晴,又深深喘了幾口長氣,才又走回來。
祁玲等以為他是走去小解,也不疑惑,就把一碗可口的茶遞給白萍,又問他吃什麼。
這時有侍役送過熱手巾來,白萍拭着面向祁玲道:“我都可以的,吃什麼全好。
”淑敏笑道:“并非把小事麻煩您,這是請您主持大計。
”白萍愕然道:“大計……,吃飯還……。
”淑敏道:“您把吃飯看作等閑,這裡面很關系着國際問題。
”祁玲在旁笑道:“林先生,别理她。
她是誠心說笑話,哪裡有什麼國際家際,隻不過問您吃中餐還是吃西餐。
”白萍道:“我向來對于吃飯是沒有國際界限的,中西餐全喜歡吃。
”叔敏道:“那麼咱們今天就來個大同主義,好在這裡中西餐都是一家的買賣,吃個中西合璧也未為不可。
”祁玲拍掌道:“贊成贊成。
”便喚過侍役,拿來紙筆,由淑敏寫了七八樣菜,中西雜揉。
又問白萍飲酒與否,白萍辭說不飲。
祁玲道:“現在起了小風,稍為涼爽,大家又高興,喝幾杯也無妨,叫他們拿白蘭地來。
”淑敏道:“我可不敢動白蘭地,還是蓮花白好。
”白萍道:“本席附議。
”說着侍役已把菜單拿下去。
沉了不大工夫,業已杯盤羅列。
這時天已黃昏,華燈盡燦,三人在花前樹下,當着習習的晚風,且談且飲。
在先淑敏對白萍尚很忸怩,及至兩杯飲過,如玉的芳容。
漸起紅暈,變成了朝霞和雪,漸漸地言笑無忌。
她本是個天真爛漫的女郎,忸怩時是客氣,而大方卻是本色,對白萍絕非因他是公司經理,而向之獻媚,隻是因性情相投而表示好感。
未飲酒前,還顧忌着謠言,不免矜持過分。
酒後便已胸中海闊天空,随意傾談起來。
但是眉梢眼角之間,時時露出對白萍關切之意。
白萍也自覺察。
直到飯後,淑敏似乎飲酒稍多,倒在椅上,鬧着頭暈,吃了些冰淇淋汽水,方覺好些,隻還不敢動。
祁玲道:“我也做法自斃了,心裡熱得不好過,咱們換個地方涼爽去吧。
”白萍道:“除了這裡,有什麼涼爽地方?”祁玲道:“西面河邊上還有茶座兒呢。
到那裡吹吹河風,聞着荷花香氣,總比這邊兒暢快。
”淑敏有氣無力地道:“真個的,我也錯了。
方才咱們為什麼不到河邊去吃。
”祁玲道:“你真醉糊塗了,方才咱們來的時候,在河邊走了一轉,我要在那裡坐,你不是說河邊茶座上隻賣點心,怕委曲了你的嘴,才到這邊兒來吃麼?”淑敏道:“這是我為嘴傷身了,咱們算賬走吧。
”
白萍卻在她倆說話之時,已悄悄把錢給了侍役,去算賬。
這時已找回錢來,祁玲方才看見,叫道:“林先生,這可不成,幹麼搶我的東道?”白萍道:“何必客氣,咱們不是要到那邊兒去麼?可以走了。
”淑敏立起,嬌軀亂晃道:“喲,我的腿軟了。
祁姐姐。
你扶着我走。
”祁玲站着也有些搖搖不定,道:“我腳底下也像踩着棉花,還要人扶呢。
”說着就叫道:“林先生,勞你駕,扶扶我們吧。
”白萍雖然不好意思,但聽祁玲相喚,隻得過去,先架住了祁玲的玉臂。
淑敏搖搖的湊過,把香軀幾乎貼到白萍身上,那柔夷玉手已扶在白萍肩頭,手指也觸着白萍頰際。
這時白萍身體的兩面,都是軟玉溫香,不過接觸祁玲的一面,尚還好些,至于接觸淑敏的部分,卻大起變化。
飄覺一股異樣的熱氣,從淑敏體内發出,直浸入自己肌膚,傳入血脈,逼進心中。
然後這種熱從心中又重發散到四肢,通身竟都暖融融地酥軟了。
在先隻淑敏祁玲兩個因醉後身軟,艱子移動,及至白萍去扶她們,好似受了傳染,也随着醉了,但内心尚在清明,不能不掙紮着。
當下三人雖然沒唱昆曲中的“掃花”,卻已唱了“三醉”,隻把白萍傲了中心主力,還是東搖西恍地互相依倚着走到了河邊。
尋着空着的桌椅,淑敏才離開了白萍,向一張椅上倒下,“暖喲”着道:“可心跳死了,再多走兩步,我一定跌倒。
”祁玲也坐下道:“我今天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隻吃了幾杯酒就一點勁兒也沒有了。
林先生,謝謝你,多受了累。
”白萍一面喚人再給她們取來涼品,一面答道:“何必客氣,你們沉下氣歇一會兒也就好了。
”淑敏又喊着要吃冰。
及至把冰拿來,吃了許多,才得閉目休息。
祁玲卻是壓根兒不再說話,海棠春睡起來。
稍遲一會,淑敏也芳息微做,漸漸香夢沉酣。
隻剩白萍一人還在清醒,又不能把她倆抛在此間,自己回去,便把兩張椅子對面擺着,仰身伸足的高卧了,平心下氣陪伴這兩個睡鄉中的玉人,靜待她們醒來。
這時已是夜間九點多鐘,一彎斜月升起在天空,從高樹的疏葉中透出,清光片片,篩在坐中。
淑敏的臉兒正受着如銀的月色,把頰上的醉紅完全消失,隻顯得從玉雪之中露出恬靜,好似在塵世中降來一個仙人,那眉目間的處女美更被月光襯托得清幽絕俗。
那祁玲的睡态,卻是玉頸微俯,月光隻射到她烏雲粉頭之間,黑白分明,另成一種動人的風緻。
這時河邊上的茶座雖然還在不少,隻是白萍坐處周圍的人卻已走得沒餘幾個,所餘的人居然并無浮嚣的青年學生,隻有幾對情侶散在遠處,各自低聲說着情話,再有便是很沉靜的老人和來吃點心的孤身客,倒成了很清雅的靜境。
河裡蓮花,發出清香,陣陣被涼風度上岸來,使人感到無限舒适。
還有别的草木,也在吐着芬芳,必須用心領略,便比花香還要好聞。
河中的水,被月光和燈光交相映照。
那條條細碎的波紋,隐聰發出金光,閃灼不定。
白萍塵勞多日,有些心神交困,此際突地置身在這略覺清涼爽快的地方,不覺心曠神怡。
加以擡頭望見天邊明月,低頭對着身旁玉人,自是悠然自得。
但想起方才淑敏談論芷華的言語,又有些怆然動念,感舊傷離之情己然難遣。
而對景興懷,再加上身世飄蓬之感,便覺萬千愁緒,作陣而來。
自想芷華一面,無論自己負她,或是她負了自已,反正已和仲膺結為眷屬,算是邊氏夫人,木已成舟。
便是聚九州鐵鑄成大錯,如今事過境遷,我也無須後悔,而且後悔有什麼用?以前的事,總要努力忘個幹淨。
隻是日後茫茫歲月,真該做個打算。
這樣枯燥的生活,度到何時為止?
白萍想到這裡,隻覺心中空虛虛的,無着無落,似乎需要一件什麼東西填補進去。
忽而詫異起來,暗想近一年來自己除了神經麻木以外,毫不做絲毫遐想,也沒有任何希望,怎今日忽然自傷孤獨,心頭也不安靜了?這一霎的情形。
似乎以先曾經曆過一次,卻思想不起是在何時。
便扶頭潛思了半晌,猛然憶起,在三年前,自己初見芷華的時候,心神的紛亂也和現在一樣。
不過那時是對芷華生了愛情,憧憬着向她求愛,所以精神失了常态。
現在情形絕非當日,怎會心神又生了變态呢?這是什麼原故啊?想着忽然轉眼瞧見睡卧着的淑敏,一陣心弦顫動,不覺暗自吃驚,略微悟到自己現在的心靈已不似一年來的茫茫漠漠,而像遊絲般飄漾着,不自覺地竟有所歸着。
而所歸着的地方,便是淑敏的身上了。
但自己又生了詫異之念,和淑敏的遇合。
僅于職業上的接觸。
偶然有些友誼酬酢,日期也很少。
她對自己更沒什麼愛情的表示,自己怎會發生這樣念頭呢?便是自己無意中受了她的誘惑,少女身上都有一種夭然的力量,不必她有心來引誘我,我也許自起愛心。
可是這愛心又起于何時呢?白萍苦苦向回下追想,卻隻想不起幾時對她生心。
不過現在卻無可諱言,的的确确是發生愛情了,這是自己一面。
至于她對自己如何,倒很難揣測。
我和她隻做了幾日朋友,便發生軌外的念頭,在道理上說實是可醜的事,并且我若向她求愛,更足以證實公司衆人的謠言。
她或者因此而認謠言有一半是真,誤會我從早先就不安好心,那便加倍無趣了。
再說看她的情形,雖然很為關切,不過她隻知道我是影片公司經理林海風。
她若發覺我是芷華的故夫林白萍,那時感情上不知要發生何等變化。
我要是決心将她作個長久伴侶,當然不許欺詐。
必得在求愛之前先說明以前種種經過。
恐怕說明了便算絕交,更不必想什麼求愛。
由此看來,真是阻礙重重,艱難萬狀,不如強自忍禁,仍去度個人的孤獨生活吧。
對淑敏仍保存普通交誼,不要有什麼奢望了。
想着不覺心中熱度漸漸落到冰點,便立起來在河邊來回踱着。
過了一會,月亮已升到中天,清光直照下來。
淑敏和祁玲都浸在如水月光之中,分外添了一種妙态。
白萍自知感情一發難過,惟有把眼光避着淑敏不看,落個眼不見心不煩,以求精神甯靜。
但是終抑制不得,眼睛不由自主,時常轉射到淑敏身上,便覺又沉迷了。
及至猛然覺悟,忙閉上眼,或是走遠些躲開。
但不久工夫,又要恢複原狀。
白萍處在這難忍的境地,又不能自行偷走,真是十分受罪。
眼看已過了十一點鐘,白萍再悄然坐下,忽聽淑敏“哼”了一聲,接着說了一句話。
因為聲帶被酒熱炙得幹燥,失去嬌脆的原音,白萍竟沒聽得清楚。
忙過去看時,見淑敏好似醒了,惺忪雙眼,似開似閉,一隻手撫着朱唇,低聲叫道:“渴渴,茶來。
”白萍知道酒後喉枯,忙拿起幾上的半杯檸檬水遞過去。
淑敏朦胧中且不接杯子,隻把手兒握住白萍的腕拉到嘴邊,然後微探玉頸去吸杯中的水。
那一種睡後嬌态,十分動人憐惜。
白萍看着,雖在這河邊樹下,直疑在香閨之内,錦帳之中,那一片好月清光,也似變成華燈的膩影,不禁将方才的忍耐性倏而消失,忽又心旌搖搖起來。
淑敏把水吸到口裡,先漱了漱,便自吐在地下,才重行飲幹,便松了手,欠伸着柳腰,打個阿欠叫道:“祁姐,謝謝你。
”白萍恰在這時因恐半杯水不足供她解渴,忙又問道:“張小姐,你還要喝麼?”白萍和淑敏同時開口說話,也同時各自把對方的話聽入耳裡。
白萍聽了淑敏的話,立刻明白淑敏誤将自己當作了祁玲。
淑敏聽了白萍的話,也立刻明白眼前伺侯自己的不是祁玲,而是林海風。
白萍尚不怎樣,淑敏卻張開妙目,看看白萍,倏而把頭低下,方才褪去的酒紅重又烘上頰邊,把臉兒變成桃花色。
真是嬌滴滴越顯紅白。
白萍才知道她是羞了,隻可仍很安靜地重問了一句道:“你再喝一杯涼的好麼?”淑敏原為朦胧中握了白萍的手,不好意思,及至一陣羞澀過去,便又恢複大方的态度,盈盈立起道:“謝謝,不喝了。
我怎會醉得這樣?”白萍道:“這也算不得醉。
”淑敏微笑道:“很夠樣了。
一個女子吃醉,睡在中央公園,恐怕不大……。
”說着轉眼看見祁玲,還自香夢沉酣,便“格”地笑出聲道:“豈止一個,居然無獨有偶呢,林先生不要笑話,今天可麻煩了您。
”白萍道:“您何必客氣,現在還頭暈麼?”淑敏道:“好了。
”說着向四外一望,愣然道:“咦,怎人們隻剩下幾個,都散盡了?”低頭看看腕上的表,叫道:“可不得了,十一點鐘了,快把祁姐喚醒,我們回去吧。
”白萍道:“且由她睡一會見,并不算晚。
你莫看這河邊上已沒有多少人,前面來今雨軒定還熱鬧着呢。
”
淑敏看了白萍一眼,悄不聲地過去,輕輕推着祁玲的肩際,低喚了兩聲。
祁玲玉體微動,口裡含含糊糊地哼着道:“等……,等……,天還沒亮……,再……。
”說着又自睡了。
淑敏笑起來道:“她還覺着是早晨呢,這是什麼樣子!看起來酒真吃不得。
”白萍道:“不要驚醒她吧,好在今夜不甚涼,就請她多睡一會兒沒甚要緊。
”淑敏望着白萍道:“她盡自不醒,怎能久勞您陪着?您是忙人,要不您先請吧,我和她在這好了。
”白萍道:“我也沒事,樂得在這兒多涼爽昵。
”
淑敏無語,拿起幾個瓜子兒吃着,在河邊來回散踱。
白萍看她有些意緒無聊,不知怎的心中一動,不自主口中就說出話來道:“張小姐,你要我陪着散散步麼?”淑敏聽了,略一沉吟,就答道:“走走也好,可不要太遠。
萬一祁姐醒了,看見跟前沒了人,還許疑惑我們抛下她跑了呢。
”
白萍把話說出時便覺忐忑,其實男子要陪女友散步并沒什麼,白萍卻似覺到散步中還蘊着神秘,怕被淑敏拒絕,想不到淑敏居然應允。
當時便立起道:“好,我們到前面石坊那邊兒去兜個彎子就回來。
”說完見淑敏已走出幾步,白萍忙跟上去。
兩人并肩而行,左右隻相隔數寸,卻都不說話,眼光全向前看,腳下也越放越快,好似專為散步而散步。
白萍的心随着腳步移動跳起來,淑敏似乎覺着芳心中更有無限不甯,惟有加快了腳下革履的橐橐聲,才使心神稍得安穩。
兩人這樣賽跑似地走過前面一叢茶座之前,許多很安閑的乘涼之客,見有一對少年男女并肩走過,把目光向他們注視。
淑敏臉上又覺烘熱,心想旁人不要錯認我們是情侶吧,因而不敢左右顧盼。
但不自覺她在忸怩中參雜了驕傲,好似覺得便是旁人錯認作情侶,和自己同行的人也很值得他們羨慕,并不算辱沒自己。
白萍卻是茫然無所思念,隻在心中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得意。
他倆都走得很快,須臾便離開人群,轉入清寂的區域。
漸漸走到一帶回廊之後,零散着幾處小山石,點綴着數株花樹,離燈火明燦處稍遠,那月色分外顯着皎潔。
淑敏才轉過回廊,月光已迎頭射到她身上。
月光若真似水時,直是劈而潑來,把她浴在光中了。
淑敏喜得拍手叫道:“真好真好,這是多麼好的景色,可惜我枉是中央公園的老遊客,竟不知此處有這樣仙境。
”白萍也覺一陣心曠神怡,而且明月當天,美人在側,是何等動人的圖畫,感情上立刻起了變化,心内越覺發熱,而身體卻悚然在寒,便道:“這仙境并不是你不知道,不過這境固然常在,可是仙字卻不常有。
譬如白天走到這裡,不過是一帶回廊,幾叢花石,有什麼意思?現在隻為有月色點綴,就把皎潔的太空搬到眼前,和這花石生了連帶關系,叫我們感到大自然的美麗。
可見咱們看出的仙境的仙字,完全是出于天上,而并不在人間。
假如咱們明天晝裡再來,哪還有仙的遺迹可尋呢?”
淑敏仰首望月,玉面突然莊嚴起來,好似因白萍的話而生了感觸,半晌才道:“是啊,您的話很有意味。
這種妙景原是由種種的機會造成,并不能常在,莫說明天,就是以後千年百歲的夜間,或者有月時而值陰雨,或是晴明時而值月晦,不定要再過若幹時方能再見這樣一回好天良月。
再說便是再見,也未必完全和今天一樣啊。
”淑敏說到這裡,略停了停。
白萍的幽思也正裝滿了腹懷,覺得要做起什麼新詩來,定可以洋洋灑灑的寫盡幾十張紙,便接着發揮道:“便是完全和今天一樣,也未必有今天的人來賞啊。
說起來,張小姐你是閨閣中的人,沒經過悲歡離合,還不緻受這月光的淩虐。
像我這經曆較多的人,真有時禁不住這月光相照。
譬如前三年,曾在上海看月,今年便在北平看了北平的月,自然仍是上海那一個,但是看的地方不同了,再過三年,我該看哪個地方的月,連我自己也不敢預定。
再如前三年,我看月的時節是同着一位好友,則今年今日,月也依然,我是和張小姐你同看,我那位朋友當然也和另一個人同看。
到明年今日,看月的伴侶想來又要變幻。
這種人事無常,已是不堪回首。
再想到歲月易逝,更叫人百感蒼茫了。
”白萍說着,不自知地眼眶中都注了淚珠。
他這些話,并不是專對淑敏發揮,便是沒有淑敏在旁,他或者也會仰面朝天,喃喃默語一陣,所以說得到了原題之外,不在情理之中。
但是淑敏倒聽得字字入耳,沉靜不聲,仿佛随着白萍感慨。
不過白萍說到看月伴侶的話,淑敏突然把纖手撫着酥胸,對着假山出神。
遲了一會,忽笑道:“我失敬,林先生竟是個詩人,多……。
”說到“多”字,又自咽住,倒拿出手帕去拂石階上的浮塵。
白萍聽她的語氣,知道她要說多情善感那一句,說出“多”字,才覺到底下的“情”字不大莊重,所以停住不言,就覺自己的心弦,被她這種情緻,觸撥得搖搖欲動。
又見淑敏已坐到石階上,便道:“這石頭上不涼麼?”淑敏仰面微笑道:“不涼。
我叫您這一說,倒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