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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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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芷華道:“這你可是昧心的話。

    淑敏那人和我是一樣性情,甯可犧牲自己幸福,也不會用陰謀争奪愛人。

    妹妹,這件事據我的揣測,大約你口裡雖說不愛白萍,但心中總不能忘情于他。

    又加祁玲作事過于操切,叫你受的刺激太深,所以作出這倒行逆施的事來。

    再說一句不怕你生氣的話,你總以為别的女子像貌美麗,很容易得到愛情和幸福,你卻隻有白萍這一條希望,眼見他被淑敏得去,在自己絕望中,不覺竟生出毀害他人的念頭。

    這是心理上的變态。

    我很能原諒你,但在法律上就難說了。

    ”龍珍被她這幾句話刺入心坎,不由嗚嗚地哭起來。

    芷華又道:“你想想吧,這件事辦得多麼拖泥帶水。

    淑敏是枉死了,白萍景韓祁玲畏先都禁在獄裡,嫌疑很難洗刷。

    這到什麼日子是個了結?”龍珍怔了半晌道:“不瞞你說,我方才在車站,實在要乘車東去,到關外躲避。

    若不遇見你,我現在己走出百十裡路了。

    當初我本因為絕望,才作出此事,已把死生付諸度外。

    但到作出來之後,我又膽怯了,才起意逃跑。

    如今聽了姐姐的話,我又覺悟了。

    像我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裡。

    活到多久,也要在痛苦中掙紮,再莫想得到人生樂趣。

    還不如及早自首,替淑敏抵命。

    既安了自己的良心,也免得多少人受累。

    ”芷華聽了,暗惬心意。

    她原想勸導龍珍令其自首,好救出白萍,徐圖善後,便道:“妹妹,你真要這樣作麼?”龍珍道:“回頭咱們吃過午飯,就趁午後四點的火車回北京去。

    姐姐你在後面跟着,看我進了公安局再走。

     芷華聽她說出這話,便不再向下逼迫,隻淡淡地道:“這件事本不是我該參預的。

    但隻有一句話,是行吾心之所安。

    你以為該作的便作,不該作的便不必作。

    我何必跟你上北京,瞧着進公安局呢?”龍珍點頭不語。

    芷華癡思半晌,才道:“妹妹,在這兒等我,我出去一趟,取東西給仲膺寄去,省得他等得着急。

    今明日咱們再上北京。

    ”龍珍應着。

    芷華立起穿了衣服,本想要叮囑她不要自己偷走,但話到口邊,便又咽住,轉身出去。

     龍珍這時倒拚出去了。

    想到活着也沒生趣,還不如自首抵命。

    了此殘局。

    當下心裡倒安靜了。

    芷華走後便倒在床上歇息,過一會竟自睡着。

    午後四點,芷華才回來。

    手裡帶回個紙包兒,放在桌上。

    脫了外衣。

    回頭見龍珍在床上酣睡,不由望着她暗自歎息。

    便按鈴喚茶房泡茶,又買了筒紙煙,便坐在沙發上吸煙飲水,悄然靜思。

    暗想龍珍也真可憐,生了一付醜貌,又自小便在不良環境中度日。

    不想遇見白萍,隻幾日的相處,竟變成個通達明理的人,但是一面也造成冤孽。

    如今事勢已經變幻,她受盡颠連磨折,結果逼成奇禍。

    推原溯委,也着實不能怪她。

    無奈到了這般境地,白萍等困在獄中,若非由她作解鈴人,怎能了結?想着忽然腦中一動,影影綽綽的憶起一事,好似自己在公司中看護白萍的時候,白萍對自己說過,曾在北京旅店遇見龍珍。

    龍珍假說她業已嫁人,又說她曾見自己凄戀白萍的情形,所以白萍感動。

    即日回津去看自己,結果雖因遇見仲膺,突生波折。

    但是龍珍對自己的心,總算仁至義盡。

    看那時候,龍珍一點争奪嫉妒的意思也沒有。

    現在卻因何把人變了,作出這兇事呢?大約祁玲給她的刺激太深的話,是不錯的。

    隻是她當日對我既有那樣好心,如今她作了禍事,本想潛逃。

    自己卻攔住叫她投入死路,這未免太負心了。

    再說這種孽事,完全是自己造因。

    當日若非自己意志不堅,弄成三角戀愛的局面,白萍何緻離家?又何緻遇見龍珍、遇見淑敏,落出這般慘惡結果?事到如今,自己既算與仲膺同組家庭,卻又不能忘情于白萍的患難,千裡迢迢地前來。

    現在算是事情恰巧,遇見龍珍,把她留住,有了救白萍的把握。

    但是白萍出獄以後,一定心碎神傷,未必不自投絕路。

    那時若不管他,就是救他等于枉費。

    若是救他,除了我還能給以精神安慰,挽救他的殘生。

    但是我已經正式作了邊仲膺夫人,難道還能寡廉鮮恥的再反覆一次麼?”想着發怔許久,又望着龍珍半天。

    立起來回踱着,忽然切齒道:“我自己造的罪孽,還是自己承受了吧。

    以後無論怎樣辦法,我的良心也不易安了。

    不如趁這個好機會尋歸宿吧。

    ”說着又連連點頭,說了好幾次就是這個主意。

    當時就喚茶房去買漿糊和包皮紙,将那帶來的紙包封裹嚴緊,才叫醒龍珍。

     龍珍下床道:“姐姐回來了,怎這麼晚?”芷華道:“别提了。

    我取了這件東西,本待立時寄到沈陽,哪知到了郵局,竟說不能寄了。

    交涉半天,還是不成。

    仲膺那邊要得又緊,真是叫人着急。

    我在這裡還有許多事要辦,哪能回去。

    ”龍珍看了看桌上的包裹道:“這包裹也許太重了。

    ”芷華含糊應道:“是的,這可把我急煞了。

    說句實話,我千裡迢迢,隻為來見白萍一面,還要給他善後。

    絕不能匆匆東返。

    這臨時又沒人可托……”龍珍接口道“可惜在這時候,我急于回北京自首投案。

    否則倒可以替你送一趟。

    ”芷華想了想道:“妹妹,我有個無理的請求和你商量,因為我太急于見白萍,真不願回去,而且回去了便沒有理由再出來。

    隻可求你替我走一趟,到沈陽把這東西交給仲膺。

    好在來往隻須三四天。

    我先到北京把情形告訴白萍,叫他安心等侯。

    妹妹你肯替我辛苦一回麼?”龍珍道:“我去一趟倒沒什麼,不過要害白萍他們多受苦幾日。

    再說還怕姐姐不放心。

    ”芷華道:“這你倒是多想。

    我為什麼不放心?你要走在我方出門時早就走了,何況你便是一去不來,與我又有什麼關系?”龍珍一笑道:“好吧,那麼就請你寫封信。

    我帶着去。

    ”芷華道:“信倒不必寫。

    因為我沒有不回去的理由。

    最好你到沈陽,見了仲膺就說咱們在天津相遇,恰值你要到沈陽,所以托你把東西帶去。

    他若問别的,你就全推不知道:”說着把仲膺的詳細住址告訴了。

    龍珍道:“那麼我今天晚車便走,還可以用這一次買的車票,早去早回。

    ”芷華道:“這樣更好。

    ”又談了一會,吃過晚飯,龍珍便自己上車站去了。

     芷華在她走後,自己凝思了半晌,便從行箱内取出信封信紙,寫了兩封快信。

    一封是給仲膺,一封叫仲膺轉交龍珍。

    寫完以後,瞧了一會。

    到夜間四點,便起身喚茶房算清賬目,托付代為寄信,離旅館奔車站,坐五點開的慢車。

    這列車沒有頭二等,芷華隻可坐在三等裡,和許多窮人鄉農擠在一處。

    車遇站即停,快車兩點多鐘的行程,她倒走了個加倍。

    直到十點以後,方才到了北京。

    芷華下車出站,便雇洋車直奔法院。

    到了法院門前,下了車對車夫道:“我也不給你車錢了。

    這小皮箱裡有些不值錢的東西,全送給你吧。

    因為我來打人命官司,帶着也沒用。

    ”車夫聽了倒吓了一跳,忙道:“太太,這個我可不敢要。

    您要沒有零錢,就不用給了。

    ”芷華想了想,這箱中有些衣服,也許進去有用,便給了車夫一塊錢,仍帶着小箱走入法院。

    向守門的法警問道:“借問先生,我是來自首的。

    不知道應該見院長還是見誰?勞駕您給說一聲。

    ”那法警聽了一驚,用詫異的眼去望她道:“自首……你自首什麼案子。

    ”芷華道:“就是電影公司張淑敏被害一案,我是真正兇手。

    ”那法警大驚,忙喊頭兒,立刻從裡面走出幾個法警,圍住芷華,擁她進了傳達室。

     一個頭目問明她的姓名,又問自首的原因,作案的經過。

    芷華道:“我不能對你們說。

    隻可請你們趕快報告院長。

    我見了正式問案的,才有口供。

    ”法警們原來隻怕她有神經病,前來無理作鬧。

    所以要先行盤問一下,再去禀報。

    如今見她不肯說話,而且神智清明。

    不像有病模樣,頭目便進去回禀。

    院長聞聽也大為驚異,因為白萍原來口供,曾說過業已離異的發妻名叫芷華。

    知道她是案中關系的人物,當時便叫臨時開庭,由院長和辦理此案的推事一同訊問。

     芷華到了庭上,先被問了姓名年歲籍貫。

    然後又問何事自首。

    芷華侃侃地道:“張淑敏是我殺的。

    我害了她以後,本想躲藏起來。

    但因良心很為痛苦,所以前來自首。

    可是我隻希望給張淑敏抵命,并不希望由自首減罪。

    ”堂上問道:“據案中一般人口供,都沒有提到張淑敏死的以前,有你到公司去過。

    你怎樣會殺她?”芷華道:“我從頭上說吧,最初我原是林白萍的發妻,以後因為意志不堅,另外有了情人,白萍才把我遺棄了。

    我跟情夫也沒落到好結果,以後就獨自來到北京。

    正值白萍經營電影,和張淑敏蹤迹很密。

    張淑敏原是我的同學,她和白萍相識,最初還是由我介紹。

    我因為自己落入悲慘境地,看他們要戀愛成功,心中十分不忿。

    屢次設法破壞,都白費了心計。

    最後趕上白萍害病,我假托探望,去到公司看護了幾日。

    因為白萍病得昏沉,對我離間的言語,也不能聽受。

    但更看見淑敏對他的親愛情形,叫我加倍嫉妒。

    不知怎的,竟生了兩敗俱傷的心。

    在前一個多星期,我聽見說白萍和淑敏到天津旅行去了。

    我才在一天早晨。

    帶了海龍因毒品,掩入公司。

    公司門上本是随人出入,我又因早有圖謀,配制了白萍住房的鑰匙,所以很容易的進到他房中,下了毒品,又偷偷跑出去。

    不過我的原意,是想殺害白萍,叫淑敏和我一樣落空。

    萬想不到淑敏會替代了他。

    ”堂上聽了問道:“你的話很有疑問。

    公司人很多,怎麼林白萍等的供詞都沒有提到你去過?”芷華道:“堂上不信,可以再提出他們問問。

    在一月以前,白萍害病的時候,我是不是曾在公司住過幾天?在那時我已把辦法都想妥了。

    第二次去下毒,蹤迹十分秘密,堂上請想,若被人看見,當時不早已破露了麼?淑敏還不緻于死呢。

    ”堂上又問芷華道:“你既自認下毒害人,海龍因毒物是在哪裡買的?”芷華原聽龍珍說過,便照樣說道:“我有一天晚間,是在一條胡同,看見個洋車夫蹲着抽海龍因,就雇他的車,打聽這種東西哪裡有得賣。

    洋車夫就拉着我走了老遠,到一處不認識的地方,向一個高麗人買得。

    十元一包。

    ”堂上又問她“能不能指出地名賣主,或者尋得那引路的車夫?”芷華回說“地名根本說不上,賣主隻知是高麗人,黑暗中也沒看清面目。

    至于那洋車夫,偶然相逢,不知姓名,更是無處尋找。

    ”堂上又問道:“你說那日配制白萍住室房間的鑰匙,是在哪一家鋪子配制的?”芷華一想,覺得這一節可不能按龍珍的話說了,因為銅鐵鋪是有數兒的。

    自己若實指出龍珍配制鑰匙那一家,法院一定要傳那鋪子的人前來對質。

    倘或認出不是自己,豈不是一條破綻?想着便道:“我不是在鋪子配的,當看護白萍的病時,曾偷把他房門的鑰匙描下圖樣,以後才叫過街上的小爐匠照樣子作了一個。

    ”堂上最初已覺芷華的自首可疑,這時聽她把幾件有實證的事,都說成無可查考,更覺必有隐情,就又反覆推問。

    芷華道:“堂上不必問了。

    人誰不貪生怕死?我若非感覺鬼病纏身,精神痛苦,也萬不肯看輕性命,前來投案。

    堂上若認為尚有可疑,我還可以提出個證據。

    自從淑敏死後,報紙上把案情載得非常詳細。

    可是隻說兩個暖瓶裡都有毒藥,并沒提到另一件東西。

    我下毒的時候,最注意的白萍房裡那個端柄的磁茶壺。

    曾把多量的毒物灌到那壺嘴裡,不知是檢查時沒發現,還是報紙上漏載了?倘然還沒發現,請堂上派人取那壺來一看,就可以證明我的話不假了。

    ”堂上聽了芷華言語,俱都一怔。

    當時又問了幾句,便命将芷華收押。

    随即派人到公司勘驗。

     果然在茶壺中發現了海龍因。

    又察問看守人,證實從發生命案以後,出事房間一直封閉,并沒一人進去。

    這茶壺中毒物,定是早已藏下。

    法院得了這個報告,便在次日提訊白萍祁玲景韓等人。

    他們不知芷華已來自首,聽堂上問到芷華是否到公司去過?便從實回答:“芷華曾在一月前看護過白萍的病。

    ”堂上又問當時芷華的來蹤去迹,白萍隻得把情形直說道:“芷華是我的發妻,也是淑敏的同學。

    在二年前我和芷華反目離異,芷華由天津到北京,就住到淑敏家裡。

    以後不知為什麼又走了。

    及至去年我到北京來作電影事業,淑敏去作演員,才和我認識,漸漸交了朋友。

    前月有一日,我到淑敏家去,忽然遇見芷華,大受感觸。

    當時吐血病倒,淑敏将我送回公司調養,芷華就跟去看護。

    過了兩日,她又不知為什麼竟自不辭而别。

    ”堂上又問:“昔日因何夫婦離異?”白萍道:“因為感情不洽,性情不投,并沒别的原因。

    ”堂上道:“聽說芷華曾有外遇,被你休棄。

    可是真的?”白萍仍自不認。

    但堂上察言觀色,業已明瞭,便叫将白萍押下去。

    再問祁玲景韓,他倆的供詞也和白萍大同小異。

    因為祁玲不敢把從中撥弄的話實說,所以無意中和白萍的供詞吻合了。

    堂上才向祁玲道:“據你的話,芷華二年前已與白萍離異,到前月在淑敏家相遇,白萍因受刺激,突然生病,芷華曾随去公司看護。

    在那時候,白萍和淑敏的交情,已到了什麼程度?你既然常同淑敏厮守,旁觀自然清楚。

    ”祁玲道:“在那時候,白萍和淑敏雖未定婚,愛情卻已很濃厚了。

    ”堂上又道:“淑敏對待白萍,是否有過于親密的情形,叫芷華難堪麼?”祁玲道:“這萬……沒有的。

    因為芷華第一次看見白萍淑敏在一處,白萍便立時吐血昏倒了。

    ”堂上道:“這樣一說,淑敏既與白萍非常相愛,怎在他病後并不随去看護,反而托給已經離異的芷華呢?”祁玲道:“這是淑敏一片好心。

    她起初并不認識白萍,因為芷華從出嫁直到離異,未曾把白萍給淑敏見過面。

    到白萍在北京作電影,又改了個名字,所以淑敏絕不知道他是白萍,更不知道是芷華的丈夫。

    直至芷華和白萍在淑敏家相會,白萍病倒之後,淑敏才明白了他倆的關系,就想設法叫他們破鏡重圓。

    但是芷華當時還不肯和白萍接近。

    先是淑敏拉她一同把白萍送到公司,然後淑敏假裝跌傷,才強使芷華看護白萍。

    原為着叫他們恢複舊時關系。

    不料芷華看護兩夜,竟自悄悄走了。

    所以以後淑敏又擔起看護的責任,直到白萍病好。

    ”堂上聽了點頭道:“這就有些形迹可尋了。

    芷華若是仍對白萍念着舊情,怎能在他病重時不告而别?這裡面大可研究。

    你們都認為龍珍嫌疑重大,本院正在緝拿未得。

    現在卻有芷華前來投案,承認毒物是她所下,淑敏是她所殺。

    ” 祁玲聽了不由失聲叫道:“呀!是麼?這可奇怪。

    芷華早已走了,怎能下毒害人?”堂上道:“據芷華說,她在白萍上天津的時候,曾偷去公司,進白萍住室,下了毒藥。

    你們常在公司的人,可曾看見她麼?”祁玲道:“我并沒看她到過公司。

    ”堂上又問景韓,景韓道:“在白萍上天津的六七天内,我隻有一夜住在外面,其餘日子全在公司,絕沒見過芷華的影兒。

    ”堂上道:“據你們以前所供。

    都說龍珍嫌疑最大。

    但是龍珍的下毒,也并沒有真憑實據。

    不過因為她恰在淑敏死後失蹤,嫌疑就特别加重了。

    但淑敏死的以前,你們也并沒人瞧見她進白萍房裡去啊。

    ”祁玲道:“我們雖然沒有親見龍珍進白萍房去,但那一日發現房門鑰匙失而複得,就猜想到有人偷去仿造。

    所以出去到各家銅鋪去詢問,果然訪着一家,承認有女子去訂制鑰匙。

    我們細問那女子的容貌,正是龍珍,因此才用心防備的。

    這些話前日已供過了。

    ”堂上點了點頭,也沒再向下問。

    隻叫祁玲說出那銅鋪的名字,便叫将衆人還押,随即退庭。

     就在這一日間,芷華自首的消息,已傳遍了。

    又忙煞各報館訪事人等,到法院多方刺探,隻得着大概情形,就在報紙上有枝添葉的登載起來。

    式歐式蓮在家,正辦理淑敏喪事。

    因未經法院傳訊,也是從報紙上得知芷華自首,承認毒殺淑敏的消息,大為驚愕。

    二人猜測多時,也想不出芷華是何原故自首。

    當下式歐回思當日情形,決定芷華絕沒有暗害淑敏的原由和可能。

    式蓮也說看報上所載,芷華供認曾在茶壺和暖瓶内下毒,經法院察驗屬實。

    這好像是案情中的新發現,因為以前并沒人知道茶壺中也有毒物。

    所以報紙上的論調,除了對龍珍失蹤,因為尚有些須疑問以外,簡直真當芷華是兇犯了。

    但是他們也不想想,芷華的性情是多麼柔婉,怎能作出這種事來?式歐道:“報紙上不過就事論事,他們并不認識芷華,如何知道她的為人好壞?據我推想,龍珍是兇手絕無可疑。

    芷華這次自首,定然有什麼特别原因。

    ”式蓮道:“莫非她知道這案子不利于白萍,所以甘心犧牲自己,來救他吧。

    ”式歐道:“但是她又怎能說出茶壺内也有毒藥呢?”式蓮道:“這裡面的内幕太複雜,真不容易猜想。

    不過我敢決定芷華萬不會作這種事。

    固然實際是淑敏死了,但無論兇手是誰,原意總是要害白萍。

    芷華在起初和仲膺發生關系,白萍并沒妨礙她的自由。

    以後又屢次退讓,芷華對白萍隻有慚愧,哪有怨恨。

    若說為嫉妒淑敏,那就更不對了。

    用我的心來忖度芷華,白萍淑敏的結合,在她是一種安慰。

    倘若說她有所感慨,倒許難免。

    嫉妒已然不會有的,何況下毒手呢?”式歐道:“你的議論我完全同意。

    不過咱們無論怎樣尋思,也難明真相。

    依我說,不如到法院女監裡去探視一下,和芷華見着面以後,或者可以問出些眉目來。

    倘或她真是甘心犧牲自己,以救白萍。

    咱們就勸她不要代人受過,枉把自己冤死,更使淑敏地下不平。

    還是從實說明,叫法院嚴緝正兇。

    ”式蓮聽了大為贊成。

    看鐘正在上午十點,恰是時候。

    二人就起身出門,坐車直奔法院暫押監。

     他們曾到過女監探視過祁玲,所以是輕車熟路。

    當時到了地方,居然無巧不巧,還正趕上例許探視的日期。

    便依照手續,請求探視芷華。

    獄中執事居然毫無阻難,傳将進去。

    式歐等在外面耐心等候,以為少時便可和芷華見面。

    哪知過了須臾,那執事人出來,言說芷華拒絕探問,并且聲明本地并無親友。

    以後無論何人探視,她甯死也不出見。

    式歐式蓮相顧愕然,想不出芷華何以如此。

    當時隻可向那執事懇商,求他再進去向芷華仔細報告姓名,務求相見。

    那執事受央不過,又進内一趟。

    少時出來,回言芷華說與你二位素不相識,切實拒絕。

    式歐和式蓮怔了半晌,隻得頹然而返。

     回到家中,相對錯愕。

    忽然外面有法警送來傳票,式歐接過一看。

    原是法院明日正式開庭,審理此案,便打發法警走了。

     到了次日,式歐按時候到了法院,式蓮也随去旁聽。

    原審推事升庭,先訊問式歐道:“你妹妹淑敏被害,據案中一切關系人,都供說龍珍嫌疑最大。

    但是現在來了白萍最初的發妻芷華,到本院自首。

    承認她是害淑敏的兇手。

    并且說出茶壺也有毒藥,經本院調查屬實。

    不過她對毒藥和假造房門鑰匙的來源,說得很是含糊,這一點是可疑的。

    據芷華說,她昔年曾與淑敏同學,并且在你家中住過一個時期。

    你對她想必很為熟識,可以把芷華為人和一切情形細說一下。

    ”式歐道:“據我所知道的,芷華是極溫柔有情的女子。

    至于她的過去情形,我可以把所知的報告堂上。

    當初她和淑敏同學時候,我并未見過面。

    直到前年,她忽然獨自到我家來。

    過了不多日,就病倒了。

    從她病中的呓語,才知道她在嫁了白萍以後,又交了個姓邊的情人。

    至于這情人是怎樣交結的,卻不得而知。

    不過據我們的猜想,裡面定有很大的周折和不得已的原故。

    因為芷華的性情舉止,絕沒有邪僻浪漫的習氣。

    ”說到這裡,推事發話道:“你不要議論,隻說事實好了。

    ”式歐連稱是是,又接着道:“那時白萍正在鐵路作事,常往北京。

    有一次回到天津,在家中發現芷華和情人的秘密。

    原來那姓邊的也是白萍的好友。

    于是白萍傷心之下,很客氣的将妻子和家庭都讓給那姓邊的,自己離家遠走。

    芷華受丈夫的感動,由覺悟而慚愧,立刻與那姓邊的決斷,跑出來尋覓白萍。

    及至到了北京,才知道白萍已向鐵路辭職,不知去向。

    芷華悲苦萬狀,才投到我家和淑敏同住。

    有一天她和我兄妹到公園去玩,恰遇白萍與龍珍也在那裡。

    因為那時白萍投錢畏先家作書記,龍珍是畏先小姨,所以交了朋友,時常一同出門,想不到那日在公園竟相遇見。

    芷華隻看見白萍的後影兒,因他身旁有女子,就受了重大刺激,立時暈倒。

    我兄妹救醒她,連忙回家。

    她又吐血不止,病中呓語才把秘密全吐出來。

    我兄妹因為她是心病,還替她登報尋覓白萍,但是也沒有結果。

    她直由春末病到秋深才好,就告辭去了。

    我和她同處許多日子。

    瞧她恩慕丈夫,自怨自悔的情形,實在受極大感動。

    所以雖明知她有過錯誤行為,心裡也照樣敬重她。

    ”推事聽了道:“原來當初他夫婦這樣離開的。

    芷華既有奸夫,這謀殺的事就有可能了。

    ”式歐聽了心中一驚,暗想自己所以實說舊事,隻是因見報上登着芷華曾招供結交過情夫,方與白萍分手,自己才訴說實情,反證她雖有情夫,卻非蕩婦。

    不想堂上反從這一點着眼,認為她結過情夫,是謀害白萍的根據。

    這豈不是自己害了她麼?忙道:“芷華早已和那姓邊的斷絕了。

    她絕不會作出這樣的事。

    ”推事道:“你可是一直和芷華沒離開麼?”式歐道:“從她由我家走了以後,我經年沒見她。

    隻去年在天津見過一次,那時她正在一個人家作家庭教員,并沒和那姓邊的在一起。

    ”推事道:“她和那姓邊的本是非法結合,形蹤自然秘密。

    你是外人,如何知道内幕?”式歐道:“芷華便是與那姓邊的暗地結合,白萍也并沒有妨礙她的行動。

    她有什麼理由害白萍呢?”推事道:“白萍并沒和芷華正式離婚,芷華終不能正式嫁那邊某人。

    再說白萍随時可以行使夫權,反對她的非法行為。

    她為防備後患,竟行這斬草除根之計,也在意中。

    ” 式歐聽推事言中極與芷華不利,心中直自焦怒,欲待再替她分辯,推事已不叫他說話,卻審問傳來銅鐵鋪掌櫃。

    先記了姓名一切,然後問那掌櫃,在某月某日,是否有女子去定制鑰匙。

    這掌櫃供道:“不錯。

    那天有個女子去定鑰匙,帶着張圖樣,要當天作好。

    我們因為趕不出來,就應許她隔日再取。

    她先付下錢走了。

    到午後又有一男一女,去打聽早晨有人定制鑰匙沒有?我們告訴了。

    那一男一女要那原交的圖樣看了看,也沒說什麼走了。

    我們當夜把鑰匙作好。

    到次日并不見那原定的女子去取。

    直到現在,還沒見影兒。

    ”說着就取出一柄鑰匙,一張圖樣,交到堂上。

    推事仔細看了,又問那掌櫃道:“起初定鑰匙的女子,是什麼模樣?”掌櫃回答記不清了。

    推事令他具了結回去聽傳。

     又令提出白萍,把芷華投案一切情形,先告訴了他。

    然後問道:“芷華供認因嫉妒謀殺你,誤害淑敏。

    并且她自承曾與人通奸,才和你作非正式的離異。

    你最初卻說與發妻情性不投,所以離異,大約你是顧顔面,不願宣揚家庭的舊醜。

    但是現在經本席調查各方情形,又審問案内關系人,認為芷華是有謀害你的可能的。

    案情如此重大,你要放明白了,從實訴說,不得再那樣隐瞞。

    芷華在和姓邊的通奸的時侯,是否有不利于你的圖謀和行為?你的離開家庭,是否因為避禍?”白萍怔了半晌,才道:“芷華和姓邊的有關系,原是實情。

    我因為姓邊的是第一個良友,芷華又是愛妻,兩人作出這對不住我的事,十分傷心。

    又沒有反目争鬥的道理,就正式将家庭一切和芷華都請姓邊的代為永久照料。

    我支身離家,預備作個天涯海角的人。

    但是芷華在我走後,便立行悔悟,和那姓邊的斷絕,單身奔出來尋我。

    并且懊恨生病,幾乎喪命。

    所以現在她投案自首是什麼道理?以及她是不是真有害我的行為?我全不敢斷定。

    不過就我所知道的芷華,是甯可自殺,不會殺人的。

    ”推事道:“你也這樣說法,真是信任太深了。

    一個女人隻要能與人通奸,就什麼都會作出來。

    你即離開她為日已久,又怎知她不仍然和那邊某同居?再說你又未曾和她正式離婚,兼又送給她家産,她知道這是靠不住的,哪時你一反悔,他們就有危險,因而生出歹心,也是有的。

    ”白萍道:“我和芷華雖然業經分手,和邊某雖然立在情敵地位,但是敢說相知甚深。

    芷華準知道我不會反悔,便連那姓邊的也不曾顧忌我。

    因為在我們中間,雖然會發生過不幸的事,但是大家隻有讓沒有争。

    ”推事聽了道:“你這是什麼心理?妻子被朋友得去,還維持着好感情。

    你若不是神經錯亂了,便是另有用心。

    固然你是有智識的人,未必像下級社會的窮人,為了生活,肯将妻子和别人公有。

    可是世上的男子,若沒有特别原故,誰能像這樣客氣呢?”白萍聽了,不由臉上漲紅,暗想自己的高超思想,竟被這見識低下的推事誤解,他竟用窮人為經濟問題,分組妻子的眼光來觀察這事,以下更不易說通了。

    想着尚未發話,推事又問道:“你在脫離家庭以後,怎能确知芷華和那姓邊的未在一處?”白萍道:“我在離家幾個月後,曾在天津遇見姓邊的一回,他那時很有落魄情形,并且像害了神經病。

    他若仍和芷華同居,絕不會這樣。

    ”推事道:“你隻看了他的外貌,就敢斷定麼?”白萍欲待把二次和仲膺遇逢情形實說出來,以證明他和芷華确已分離,但又想到那種行為,更不是尋常人所能體會,隻怕推事再想左了,加倍于芷華不利,便道:“我隻看姓邊的外貌,就敢确定。

    因為芷華是不許他的丈夫和情人不快樂,不漂亮的。

    ”推事笑道:“你的頭腦真是特别。

    大約芷華私結情夫,也是為着你的快樂吧。

    ”說完便令他站在一旁,白萍和式歐默然相望,都滿心含着悲痛,知道這案子的焦點是要到芷華頭上了。

     推事又叫帶祁玲景韓上來,問他二人道:“方才已經把銅鋪主人傳來。

    據他說曾有個女子去定制鑰匙,但是到如今未取走。

    這就是所交的圖樣和鑰匙。

    ”說着就從案上拿取給他倆看了一看,祁玲景韓相顧發怔,都暗想龍珍怎定制鑰匙,卻不去取呢?推事又道:“據銅鋪人說,因為購客每日甚多,又加隔了許多日子,已經忘記那定制女子的模樣。

    所以沒提出芷華叫他辨認。

    你們确實記得問過銅鋪的人,他們曾說出是龍珍去的麼?”祁玲道:“我們去銅鋪探問,隻提出龍珍的年貌,問可有這樣的女子來定東西?銅鋪就把這圖樣拿出來。

    我們一看正是白萍門上的鑰樣,也沒向下細問。

    ”推事道:“這就有疑問了。

    你們并沒從銅鋪問出定制的确是何人?隻因腦中原有疑惑,所以就認定是她。

    ”祁玲方要再行開口,推事又問景韓道:“你說在白萍旅行的期間,曾有一夜沒住在公司。

    那是什麼日子?”景韓細想了想,才回答“是上月二十六日。

    ”推事點頭,也叫他倆站在一旁,随又令提芷華。

     此言一出,白萍式歐等心中都是一跳。

    少時見芷華低着頭兒,被法警押入。

    她一進門便瞧見白萍,忽地面色慘淡,秋波中瑩瑩欲淚。

    腳下停了一停,便又變作漠然的樣兒,再不瞧看他們,直走到公案以前。

    推事又照例問了幾句姓名裡居的話,才正式向道:“你最初交結的情人姓邊的,現在哪裡?”芷華怔怔了道:“他早把我抛了,我前日早就供過。

    若不是被姓邊的抛棄,還不緻嫉妒白萍淑敏的好事,起意殺人呢。

    ”推事又問道:“你前來自首,承認謀害白萍,誤殺淑敏。

    現在全案關系人都在這裡,你可以把造意殺人的原因,和下手的情形,再訴說一遍。

    ”芷華便面着堂上把第一次所供,再覆述一過。

    因為她的記憶力甚好,所以說得前後一樣,并無參差。

    推事又道:“據你所供,完全由于嫉妒,才起意害人。

    但是嫉妒多是起于愛情。

    在那時候,你還有愛白萍的心麼?”芷華道:“我的嫉妒,并不起于愛情,隻有憤恨。

    因為白萍明知那姓邊的不是正經人,故意把我贈送給他。

    這一來是污蔑我的人格,二來是想叫我日後受姓邊的害,好給他解恨,而且表面上還落得大仁大義。

    及至以後實在不出他的所料,我被那姓邊的抛棄了,落魄到了北京。

    他正得意非常的要與淑敏結婚,我怎麼不氣?當時他遇見我,帶着鄙薄的樣兒,我恨極了,就在淑敏家中,當着衆人的面兒,把他痛罵一頓。

    他連羞帶惱,方才病了。

    ”推事道:“你既然對他感情如此之壞,怎還肯看護他的病呢?”芷華怔了一怔,才道:“這也是由于嫉妒。

    我雖然恨白萍,但還想設法和他恢複舊有關系,以使淑敏失敗。

    哪知我到公司看護他的時候,他在昏沉中隻叫着淑敏的名字,并且不斷的罵我。

    我才明白他和淑敏愛情太深,我的希望萬難達到。

    就決意害死他了。

    ”推事道:“你這話是真麼?方才據張式歐供說,你在白萍離家以後,曾經各處尋他,并且因為思想他過深,在淑敏家害過多日的病。

    又說你在白萍走後,立時和那姓邊的斷絕,并不是受他抛棄。

    ”芷華搖頭道:“張式歐怎會知道我的詳情。

    我固然曾在淑敏家病過多日。

    不過那時我已被那姓邊的抛棄了,無處可歸,到北京來尋白萍,未曾尋着,隻可投到淑敏家暫住。

    有一日到公園遇見白萍,和一個女人同坐。

    我向白萍招呼,他不理我,反倒罵了很難聽的話,我當着許多人面前,羞愧難當,就昏倒在地。

    等淑敏把我救回家去,跟着害了重病。

    從那時我已積下對白萍的深恨了。

    ”推事道:“張式歐還保證你不會害人。

    他是被害人的胞兄,自然不會袒護仇人。

    你這裡面可有什麼隐情。

    ”芷華聽着,轉臉瞧瞧式歐,眼光露着感激之意,忽又變成冷笑,向堂上道:“我倒沒什麼隐情,張式歐對我可有隐情。

    死者是他胞妹,他倒袒護仇人。

    這道理除我自己,恐怕還沒人想得到。

    當日我病在淑敏家裡,原想長久住下去的。

    隻為張式歐不安好心,時常對我調戲。

    我十分讨厭他,才不辭而别了。

    現在他不顧殺妹的冤仇,倒竭力給我遮掩,一定别有用心。

    大約以為把我開脫了,我便可以念着救命之恩,以身相報。

    其實他錯想了,我若沒必死的心,還不來自首。

    即使把我開脫,我也不感激他。

    這不是妄想麼?”推事聽了,暗想這案情如此循環糾結,真是複雜。

    不由皺着眉頭,望望旁立的式歐。

     哪知式歐此際雖聽出芷華言語支離,态度變異,料到她必有特别原因。

    但聽到她說自己曾對她調戲,雖然明白這未必是她由衷之言,卻不由想起自己追求她的舊事。

    那暗月昏燈,榻前求愛的情景,恍又重現目前。

    立覺面上一紅,心中一跳,态度非常窘澀起來。

    那推事瞧見他的樣兒,竟以為他果是居心不良,被芷華直言揭破,故而如此慚愧。

    随又問芷華道:“你到公司去向白萍房裡下毒,是什麼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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