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記得麼?”芷華道:“不記得了。
”推事道:“這不過十多天裡的事,你腦中總該有些影子,怎能不記得?仔細想想。
”芷華暗自尋思,自己曾聽龍珍告訴她下毒的日子,是在星期六夜裡。
因為她預料星期六晚上,景韓或者要出去,所以預備在那天下手。
哪知到了星期六,景韓不但早早出門,而且經夜未歸,她才很從容的辦妥了。
如今堂上诘問日期,自己哪能說出正确月日?隻可供星期六了。
想着便道:“我實在記不得日子。
不過還記得那日是個星期六。
我掩進公司下毒的時候,已然天明許久,那已算是星期日的早晨了。
”祁玲和景韓聽了俱是一怔,心想芷華所說,竟自完全不錯。
自己到旅館開房間的日子,恰是星期六晚上。
星期日中午才回公司。
自始至終,就隻有十多點鐘未在公司看守。
難道恰在那時候出事?聽芷華這樣說法,莫非真是她下的毒麼?我們以前疑惑龍珍,而龍珍除卻在淑敏死後偷走外,并沒尋出别的破綻。
如今芷華竟把日期都說得真切!兇手到底是誰?真叫人迷離倘恍,無法斷定。
不表那時祁玲景韓也猶豫起來。
那推事聽了芷華所供,就令法警取來個月份牌,向前翻了翻。
才證實景韓所說離開公司的日期,恰是星期六星期日之間。
不由點點頭,又問道:“日期你既然記得,那麼買毒品和配鑰匙的地方,一定也能想得出來。
你再用用腦筋。
”芷華道:“這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想了。
因為買毒品是洋車夫黑夜裡領我去的,配鑰匙又是串街的小銅匠,我根本不知他們在哪裡,怎能想呢?”推事又道:“那姓邊的現在哪裡?你可知道?”芷華道:“他在一年前早就失蹤了。
”推事又道:“你在那姓邊的抛棄以後,可曾另外又交過情人。
”芷華道:“堂上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若還有情人,現在怎能把性命看輕,前來自首?”推事聽了,怔了一怔。
他原來疑惑芷華因與白萍并未正式斷絕,慮有後患,才起意謀殺的理想,已被芷華一語推翻。
因為芷華若因此意謀殺白萍,即便作出比誤殺淑敏更為重大的事,她也不會自首。
豈有為情人能作出這樣事的,反而舍得犧牲生命抛下情人呢?
推事想了想,又問道:“你對于謀害的事,算是完全承認了。
再問你一句,你在公司下毒以後,直到自首那天以前,中間曾在什麼地方居住?”芷華道:“我在天津北京兩處跑着,并沒準地方安身。
”推事道:“你是住旅館,還是住朋友家呢?”芷華道:“這一節堂上更不必問了。
我也知道把所住的地方說出來,沒有什麼關系。
但是罪刑我已一人承當了,何必又給旁人添麻煩。
堂上無論怎樣詢問,我也不能說出來。
”推事沒法再問,看時間業已不早,方要吩咐将衆人還押退庭。
這時白萍忽然走上一步,向上面鞠躬道:“請問堂上,我可以和芷華說幾句話麼?”推事因為想從他們的言語間深研案情,便允許道:“你倘要說關于本案的話,自然可以說的。
若是沒要緊的閑話,就可以不必。
”白萍又鞠躬道:“在這時候,當然不能叙閑話的。
”說完便轉臉向芷華道:“芷華妹,你和我雖然在近年經過很多風波,但是咱們精神上的交誼,仍然不斷。
我的知道你,比知道我自己還加深切,你萬不會謀害人。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隐情。
而且方才你對堂上供述的話,雖然不明真相的人,聽着也很在情理,但是我這局中的人,可知道你有很多地方故意說謊,要把自己的罪證實。
我固然猜不出你為什麼這樣?卻敢斷定你是為别人才犧牲自己的。
至于為誰?我也不敢說。
可是便為我也說不定。
芷華妹,我勸你不要如此執迷,趁早說出實話,好叫官府另緝正兇,給淑敏報仇。
你又何苦作這傻事?擔這惡名呢?”芷華聽着先是咬牙低頭,沉默無聲。
及至白萍說完,她并不作答,倒向推事道:“我的罪是否真實,自有法律判斷。
況且該供的話已供完了,現在何必再多費無益的口舌,請堂上快叫我還押吧!我不願和他說話。
”推事道:“法庭上原是可以對質的。
這案子雖然情形特别,你和他不能成為對立的原被兩告,但對于案情分辨一下,也是該的。
”芷華一聽推事的意思是要她回答白萍,不由怔了一下,忽然面上現出笑容,向白萍道:“林先生,到這時候,還假仁假義,裝給誰看?有得現在這樣慈悲,當日你别把我送給姓邊的壞人好不好?你既趁着我一時的失足,用借刀殺人的妙計,害了我的終身,現在再說多少好話,難道我還感激你麼?”白萍道:“芷華你太固執了。
怎還說這種違心話。
邊仲膺是多好的人,怎能說壞?隻為你的念舊太深,悔過太甚,所以在我走後,竟跟他決斷了。
否則你和他真同居下去,他愛你比我深,性情又比我厚。
你怎能……”芷華不等他說完,已冷笑道:“你這才是違心的話呢。
”說着又向堂上和旁聽席一溜秋波,道:“世上竟有男子這樣贊美他妻子的奸夫,請問是人情麼?”這時旁聽席上的人哄然一笑。
白萍不由紅了臉,頓足道:“我明白,你這是安了必死之心了。
”芷華又高聲道:“我很懂得,你是因為這案子發生以後,外面社會上都攻擊你愛情太濫,心意不堅,才惹出這禍事。
你恐怕日後不好作人,所以在堂上弄這做作。
好叫别人知道你是多情多義,借以恢複名譽。
其實你想錯了。
這樣不見得有用啊!”說着喘了喘,又繼續道:“你不要再說沒用的話,誇贊妻子的情夫,已夠不近人情了。
我有謀害你的實迹,你還替我辯護,難道因為你一句話,旁人都認我未曾謀殺。
堂上也判我沒罪麼?你也明知這個道理,才樂得送給我這空人情,叫旁觀的留些好印像。
其實你是多此一舉了。
姓林的,你别貓哭老鼠,裝假慈悲,反正我既自首,案子也快結了。
你預備着出去,再尋個愛人享樂去吧。
”
白萍聽着更明白,她死志萬分堅決,所以竭力侮罵自己,叫堂上看出她的狡毒,證實她的罪狀。
雖然被她罵得面上萬分難堪。
但心中卻是凄惶非常。
也想不出一條挽回的方法,急得又頓足道:“芷華,你太豈有此理了。
無論你怎說,我總是知道你的。
”芷華高聲笑道:“你知道我什麼?”白萍道:“我知道你絕沒有殺人的事。
這回自首,一定另有原故。
”芷華呸了聲道:“少說吧,現在你又知道我了。
想當初咱們結婚以後,你也常說知道我專心愛你。
但是以後我又結識了邊仲膺。
你在沒發現以前,能知道麼?能想得到麼?”白萍聽她這樣駁诘,本來自己當初沒發現她和仲膺的秘事以前,絕不知道也想不到她會有那樣行為。
由此說來,自己當日在同居時,尚不能預知她的偷人。
何況如今離别已久,又怎能确定她不會殺人呢?想着隻有張口結舌,無語回答。
芷華又笑道:“得了,林先生。
你是根本不了解我的。
現在我殺人償命,算得着最後的歸宿。
再不受命運撥弄了,也算逃出了你所定報我的計劃以外。
你無論如何是沒有罪的。
并且關于我的事實,傳播出去,人們都可以知道你的前妻并非無故受你抛棄,而是我的自取。
你那壞名譽也可以洗刷下去,再不緻受人譏笑。
依舊能在社會上作事,毫無阻礙。
又何必還裝這假惺惺呢?”白萍這時對她又是憐惜,又是氣惱,又是傷感。
滿心是話,卻一句說不出來。
芷華又道:“我很抱憾,下毒錯把淑敏害死。
倘若能殺了你,我自然也要随着自殺,大家死個幹淨。
既莫留你在世上享樂,也别剩我在世上受罪。
冤銷恨解,一了百了,多痛快呢。
可恨天不随人願,錯害了淑敏,叫我也将性命補報了她。
林先生,這世界上盡你一個人樂了。
我現在已沒有恨你的心。
莫說你還這樣昧着良心替我開脫,便是你以淑敏未婚夫的資格,對我怎樣攻擊,我也不會把你拉扯到裡面的。
”芷華說到這裡,推事已令停止這不能成為辯論的論辯。
吩咐退庭,改期再訊。
芷華白萍祁玲一幹人俱都分别還押。
式歐也和式蓮出了法院。
二人在未來法院之先,原預料在過堂後便可明白真相,卻不料結果更糊塗了。
式歐因芷華當庭揭破他昔日癡心追求的隐私,雖然他明白芷華是故意污蔑,但對她追求過,總是真的。
而且同着式蓮的面兒,更覺慚愧。
式蓮在路上不住咨嗟歎息着,向式歐道:“我和芷華有師生之誼,姐妹之愛。
相處幾月,真比骨肉還親。
但是今天的芷華,好像不是當日的芷華了。
神情态度,完全改變。
哪還有一些當初的柔婉和藹?而且她所說的話,也很離奇。
對白萍是那樣狡展,對你又那樣誣蔑,居然不顧廉恥。
但是原因隻在你們不信他害人,這是什麼道理?”式歐怔了半晌道:“我想芷華許是害了神經病,要不然何緻如此?你看她的言語動作,還有當初絲毫樣兒麼?”式蓮道:“方才在堂上,她說你曾追求過她。
隻幾句就封住你的口,你為什麼不分辨呢?”式歐悄然道:“我不能瞞你,當初她住在我家的時候,我的确曾向她求過愛的,但是她當時就拒絕了。
我因為感覺以後相見兩下難堪,才離家到天津去。
及至在天津和她重遇,又蒙她救我出難。
我就隻剩下感激敬慕,再沒一毫私念了。
”式蓮道:“這是我意料中的事。
像芷華那樣貌美性柔的女子,哪個男人見了她能不生愛情?你的話我也很信。
現在你的心裡,隻有我一個,再沒有餘地容别人了。
不過你方才在堂上的态度,實在不大好。
隻那樣忸怩着閉口無言,叫推事真信了芷華的話,把你替她辯護的言語,都當作别有用意,豈不完全失效了?”式歐道:“芷華今天也真奇怪。
她那樣強辭奪理的,竟把白萍和我的許多的話全駁倒了。
看推事的情形,似乎很信她是兇手。
”式蓮道:“堂上的口頭分辨,還不關重要。
最厲害的是真憑實據。
白萍房裡的暖瓶裡毒物,局中人全都知道。
至于那茶壺中也有毒物,何以沒人曉得。
而經芷華說出之後,方才發現。
在推事心裡,一定認為這是最大的線索。
而且在淑敏被害以後,大家全決定兇手下毒目的是在白萍,淑敏是枉死的。
如今芷華所供,又恰恰合于這種拟料。
所以莫怪推事疑她确是兇手,恐怕社會上也是一樣看法。
便在我們推斷,也真沒法反證她不是兇手。
試想她若未曾偷進公司,怎能知道茶壺中有毒藥,這還是開脫的說法。
再深一層,那茶壺中的毒藥,既未曾被淑敏飲用,也未被旁人發現,那就隻有下毒的人能知道了。
人家不疑她還疑誰呢?再說芷華還有個最吃虧的地方,便是她當日另有情人。
咱們若是局外人,知道她在和白萍同居時,另外還有個邊仲膺,也未必不把她當作淫婦。
這二字印入人的腦裡,便要連帶想到殺子報的王徐氏,大劈棺的田氏,以為逢淫必狠,什麼事都作得出的了。
”式歐道:“這樣說,芷華可不太危險了?”式蓮道:“在咱們看是危險。
在她自己,或者正願意危險。
不見她正在費盡心機,費盡唇舌,堅決地求死麼?”式歐歎道:“倘然她要是兇手,就算和我有殺妹的仇怨,我也沒法救她。
但是倘如裡面别有隐情,咱們看着她冤枉抵罪,良心上可真下不去。
别忘了咱們都受過她的好處,姻緣也是由她成全的啊。
”式蓮道:“據我看,這救她的一線希望,也是案中的唯一疑點,就是龍珍的失蹤。
我們雖然不能斷定真相如何,龍珍是否有關?但總應該竭力尋覓她。
隻要把她尋着,也許對這案情能有極大的幫助。
倘能查明龍珍失蹤是另有原因,對淑敏的被害毫無關系,那也就可以證明芷華害人是實。
我們為淑敏的原故,也隻有聽法律的裁判。
不必為她着急了。
”式歐聽了,也深以她的意思為然。
當時到了家中,便設法探訪龍珍的蹤迹。
到次日再看報紙,上面把昨日法庭審訊經過,記載得一字不遺。
論調上幾乎一緻把芷華當作害淑敏的兇手,卻承認她似乎帶些神經病。
至于對白萍卻一緻譏諷,說他替殺人有據的芷華辯護,和當日把愛妻奉贈情敵,是一樣不近人情的事。
凡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匿,因而窺知他定然别有用心。
何況他和芷華恩義早絕,淑敏是他的未婚妻。
芷華害了淑敏,便是他的仇人。
怎能毫無心肝,袒護殺妻之仇呢?式歐看了,便知芷華已經落到難以挽救的地步。
雖然輿論不能影響法律,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法庭上的意見,未必不和大衆相同,于是心中更覺代為危急。
再過一日,白萍祁玲景韓畏先,都已得法院允許,覓妥實鋪保釋放出來。
式歐更明白不好,料着法院必已認定芷華是正兇,才把無幹的人釋放。
而且也必把龍珍的失蹤看作無甚關系,否則必不能連畏先一同釋放。
這種道理,雖然尚未定案,已可看得出來了。
白萍祁玲等從法院出來,回公司看了看,便跑到張宅,和式歐見面。
衆人相對歎息,一面悲悼淑敏,一面惋惜芷華。
祁玲這時被良心驅使,再忍不住,就把當日自己怎樣為愛護淑敏,要成就她和白萍的婚姻,所以先設法把看護白萍的芷華誘惑出來,使她與仲膺一同遠去。
繼而又用盡心計,叫龍珍和畏先成為夫婦。
滿打算替淑敏掃除一切障礙,便可以實現美滿姻緣,不想結果竟發生這樣慘劇,反送了淑敏的命。
自己實覺虧心。
那日在法庭本想把這些事都說出來,但因我不信芷華是殺人的人,推事又注意她和邊仲膺的事,倘若我說出近兩月以前芷華尚與邊仲膺在一處,恐怕對她更不好了。
白萍歎道:“過去的事,我都不敢想了。
現在誰都沒罪,便是殺人的也沒罪。
罪全在我一人身上。
我真像外面所責罵的,愛情太濫了。
雖然我和龍珍相交,是在與芷華決絕以後。
愛淑敏也在聽龍珍假說業已嫁人之後,并沒同時愛過兩個人,也沒對一人負心。
可是我在受芷華的刺激以後,便該按原來主張,永世作孤獨的人,再不與女子接近。
又何緻有這些糾紛。
就近處說,我若不與淑敏相愛,她哪裡會被害呢?如今我是覺悟了,芷華絕不是兇手。
龍珍也不能一定說是。
即使确實是那一個人,我對她也不發生憤恨,因為我承認淑敏是自己殺的。
倘若芷華真個抵罪,我也承認是我害的。
我隻有一死才對得住人,對得住自己。
”衆人聽白萍言語慘厲,而且見他神智失常,連忙竭力勸慰。
式蓮道:“林先生你錯了。
自殺又對得住誰?難道你一死就心安了麼?”祁玲也道:“林先生,你不要向短處想,式蓮的話一點不錯。
即使一切禍事全起于你身上,你也該設法弄個水落石出,才算對得住死的活的。
”式蓮道:“為今之計,我想關系還在龍珍,咱們應該尋覓着她,才能明白。
”祁玲道:“不錯,我仍是疑心她。
第一次我和景韓到銅器鋪打聽的時候,鋪中人雖然沒說出訂制鑰匙的人的相貌,但經我把龍珍的面容服色一說,鋪子的人立刻就将那鑰匙的圖樣拿出來。
可見是龍珍去定制的無疑。
但是這個鋪子的人到了法庭,又說完全不記得去定制的女子是什麼樣兒,而且連制成的鑰匙也并未取去,真是可疑。
再說在淑敏死的早晨,我親眼看見龍珍提着小包走出去的。
若說沒有她的關系,為什麼從那日就失蹤不見了呢?現在最好設法尋着她,才可以判斷真相。
不過她連一點兒形迹也沒有。
北京地方又這樣大,已經沒法去尋。
何況她又未心在本地呢!”式蓮道:“官面上已經下令捉她。
她若躲的不密,恐怕早已被拿着了。
所以我們尋她必得另想個方法。
”
大家正然說着,忽聽院中有人喊道:“有誰在家裡?”接着又喊式蓮。
大家都聽着聲音耳熟,方覺一怔。
式蓮已縱步飛跑出去,才到了院中,已大叫道:“龍珍姐回來了。
”衆人聞言一哄而出。
式蓮已指着二門旁道:“龍珍姐。
還有……。
”衆人向前一看,果然是龍珍,仍穿了原身衣服,站在那裡。
身後卻站着邊仲膺。
内中除了白萍看見他們,反倒怔在那裡,其餘都走将過去。
式歐叫道:“錢太太請屋裡坐。
”龍珍搖頭苦笑道:“不必。
張先生你要知道我是殺你妹妹的仇人。
”祁玲道:“有什麼話,也上屋裡說去,怎能在院裡呢?”龍珍道:“無須乎。
我現在才從關外來,本打算立刻到警察廳或者法院去,但因為不知道芷華投案的真相,所以先來問一聲。
你們隻告訴我一句就夠。
報上所載的都是真麼?”祁玲拉住她手道:“咱們還是上屋裡細談。
走吧走吧。
”說着就連龍珍帶邊仲膺全擁到房内,白萍才在後面随進去。
祁玲自知這時惟有自己是最适宜詢問的人,便讓龍珍坐下道:“妹妹,你先沉住氣。
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情由。
我真不信你會作出那種事。
”龍珍一笑說道:“祁姐你别昧着心說話吧。
論理我應該到法庭上去說。
不過現在因為有要緊的話,對白萍商議。
隻可在這裡先講一下。
”說着高聲道:“祁姐,你是罪魁惡首。
什麼事都由你身上而起。
在芷華看護白萍的當兒,你若不用手段把她勾引得又和仲膺走去,白萍早已和芷華重圓了。
在我住在這裡的時侯,你若不弄手段勉強我嫁給畏先,我又何緻負氣謀害白萍以緻誤殺淑敏?我也并不怨你。
實在你愛淑敏太深了,結果反送了她的性命。
不過這一節你可以放心。
我絕不會在法庭上說出,使你受到牽連。
”說到這裡才對衆人把在公司下毒的經過,怎樣買海龍因,怎樣偷取白萍門上鑰匙,畫了圖樣,又送回去。
怎樣去到兩家銅鋪去制鑰匙,隻取回一柄。
又怎樣在某天某日趁景韓外出,終夜未歸,進白萍房裡下了毒藥。
一一說完。
喘喘又道:“我害人的經過,都說明了。
以下該說芷華的事。
”說着喘了喘。
式蓮忙遞過一杯茶,龍珍飲完又道:“我在那夜下了毒。
過了四五天,白萍才從天津回來,我以為可以收功了。
但是心裡十分忐忑,所以次日早晨就悄悄溜走。
沒敢回家,直奔了天津。
住在旅館看報,知道錯害了淑敏,并且知道法院把我當了嫌疑犯,下令緝拿。
我就又害了怕,住了幾日。
想要遠處逃避,又怕到南方言語不通。
隻可向關外去。
因為誤了火車鐘點,耽擱在車站上。
恰遇見芷華從關外來,在東站下車。
原來她随仲膺到沈陽,已尋得了職業,得了安居。
隻為看見報上淑敏被害白萍入獄的事,所以急忙趕來,卻是背着仲膺。
當時她遇見我,就強迫着同到旅館。
問明我謀害的事,就用許多言語勸我投案自首,免累無辜。
我一時良心發現,已然答應了她。
她不知為什麼又改了主意,假說她從沈陽家裡出來,是代仲膺來取一件要緊東西,現在既急于到北京安慰白萍。
又不肯誤仲膺的事,還騙我說郵局不能代寄,必須有人送去。
于是就求我先替她走一趟,然後回來投案。
我當時隻覺情不可卻,竟沒想到她的話不合情理。
便帶了她托送的物件,坐火車奔了沈陽。
尋着邊仲膺住址,見面一問。
哪知邊仲膺那裡已鬧得天翻地覆。
原來芷華走時,竟是不告而别。
所謂取東西的話,竟是假的。
當時仲膺見了我,問知情由,大為驚異。
又打開那帶去的東西一看,裡面竟沒有什麼,隻幾層白紙包裹她和仲膺結婚的戒指。
還有幾件仲膺買給她的飾物等等。
仲膺大為疑慮,連我也莫名其妙,但是有些明白她是表示和仲膺恩義已斷。
仲膺焦急萬分,正要陪我一同回天津來尋芷華,不料在這時候,芷華的那封快信到了。
一封給我的,隻草草幾句。
說她并不想叫我投案,所以借題遣我到沈陽去避禍。
至于拯救白萍等人的事,她已另有方法,不必挂念。
又說關于我到沈陽以後,她已托仲膺代為設法,定能代謀一個職業,不愁流落。
至于寫給仲膺的信,卻是非常沉痛。
說她自己當年造了惡因,遺害到許多人身上。
當時還自糊塗,左支右绌的想要挽救。
哪知結果越來越壞,如今可覺悟了,知道罪孽深重。
連自己尚不能安靜,何能再顧别人。
故而決意另尋歸宿,再不混迹人間。
勸仲膺努力前途,再不要思念她。
以下又說托仲膺照顧我的話。
仲膺當時幾乎發狂。
又知道芷華既有決心,便是到天津尋覓,也難見看。
便和我兩量,我也不明白芷華的用意,隻把芷華要拯救白萍的話說了。
仲膺以為倘然芷華将要複歸白萍,他便沒有追尋的必要。
而且較為安心。
但隻怕芷華實行信上所說的話,萬一弄成厭世行為。
我便安慰他說,看芷華的神情,或者不緻那樣。
便是真有此意,也要在白萍的訟事結果以後。
好在白萍的官事,報上天天有得登載,不如暫且聽聽消息,再定辦法。
仲膺隻可聽我的話,靜待消息。
就請我在他宅内住着。
不料過了兩日,報紙上發現了芷華自首的記載。
我才明白她是另有存心,在天津先問明了我下毒害人的情形。
然後遣開了我,意自去投案。
想把一切罪狀都擔當起來,把白萍等遭累的人都開脫出去。
我當時良心十分難過,急忙把一切細情連我害人的事,都對仲膺說了。
仲膺的驚異自不待言。
他就問我該怎樣辦法?我因為不忍叫芷華替我擔這惡名,受這種罪,就決意回北京來法院投首。
仲膺對我的意見當然贊同。
于是我預備次日早晨便趁車回來。
但是到了半夜,仲膺又派仆婦把我從卧房請出去。
他要求我延緩一兩日,便可一路同行到北京來。
我起初疑心他是怕我半路潛逃,故而随行監視。
又以為他是記挂芷華故而親身前來拯救。
哪知這兩種猜想都不對。
仲膺卻是另有意思,至于他是什麼意思,等他自己說吧。
我在沈陽又等了兩天,仲膺才把本身的職務辭去,脫開身一同起程。
一點鐘以前,才下火車。
為要先打聽細情,所以到了這裡。
想不到大家都在,有話更可就現在說了。
我個人并沒什麼可談。
平常既沒有好行為,末了還作出這樣狠毒的事。
好在不久就有法律把我的身體和罪惡一齊消滅。
料想大家沒人能原諒我,我也不希望有人原諒。
”說着又向白萍道:“我的話都說完了。
還有幾句和你交代。
芷華是最好的人,也是最愛你的人。
前事不提,隻說最近兩次,她在公司看護你的時候,是因為有人告訴她說,你和淑敏已到不能分離的地步。
她一面不願阻礙你們的新歡,一面又慚愧自己不配和淑敏那樣純潔處女争愛,所以悄然離開了你。
至于她和仲膺這一次的結合,也完全是祁玲女士所播弄的,這情理你總能悟會。
第二次芷華和仲膺到了關外,已然尋到很好的生活。
但是她看到淑敏身死的消息。
竟立時奔到北京。
本來為恐怕你真像報上所登的話,弄到厭世自殺,故而急來圖個挽救之策。
及至遇見了我,她才知道不得真兇,你便不易出獄。
又不忍叫我去抵罪,所以繞彎兒把我支到遠處,她自己便去冒充兇犯。
先把你們都救出來,卻把對你的善後責任,推在我身上。
方才我沒有細說。
她給我的信上,還有極重要的幾句。
叫我在淑敏命案完結以後,趕緊回北京來。
設法瞞卻前事,和白萍複合,安慰他的餘年。
林先生,你想芷華這番居心,不是太損己利人了麼?我敢說她幾年來,沒有一刻忘記你。
這次投案,表面為我。
我今天便去法院,過三兩天芷華定可以出獄,那時你該怎樣?要預先有個定奪。
一誤再誤,你都已經有十誤百誤,以後可不要再誤下去。
向來妨礙你們愛情的,共有三人。
現在淑敏死了,我也快離開這個世界,所餘的隻有邊先生。
”說着向仲膺道:“這時你該開口了。
”
仲膺從進門後,便倚牆呆着,似醉如癡地聽龍珍講話。
這時被龍珍一喚,突然如夢被覺,奔到白萍面前,哭叫道:“白萍哥,我今兒掬着羞臉兒向你告罪,你要聽我這最末的一句話。
我可知道自己的罪了,芷華自始就是受我的誘惑,我隻利用她性柔心善這一點,叫她知道我沒有她不能生活,就受了我這耍賴手段的挾制。
但是她本心實在隻愛你一個。
你要信我,并且原諒她。
彼此你們夫婦複合。
減一減我的罪吧!”
白萍聽着瞪目如癡,正在不知所答。
祁玲已叫道:“林先生,龍珍和邊先生說的都是正路,你應該這麼辦。
要不然我的罪更大了。
還有前日芷華在法庭上的情形,越是對你潑辣,越是給你開脫。
這種深情,你不能辜負。
等芷華出來,你趕快接她同居。
便是死去的淑敏,也定然贊成。
”
白萍這時才說出話來道:“仲膺,你應該知道,我始終沒有芥蒂。
你這樣一說,倒像我對你們還有怨恨似的。
其實咱們的交誼,始終未失。
在旁人看或者又以為不近人情,可是你總能明白我的心。
至于一切罪孽,完全是我一人造的,與你無幹。
”仲膺道:“事情到了現在,不必談這個了。
白萍哥,你隻答應我的請求吧。
”白萍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
芷華已經同你結婚了。
”仲膺道:“芷華同我結婚,完全受我的誘惑挾制,不能算數。
你常說一切事要受心的支配。
以前你誤會芷華的心向着我,所以棄她而去。
如今芷華的種種行為,都證明她是戀着你。
隻看現在,她為什麼不同我在關外過安樂生活,反倒上北京犧牲性命,而且不顧我将來如何,隻把你的善後托給龍珍,她的心迹還不夠明白?難道你還忍心鄙薄她曾經失節,不肯重收覆水麼?”
白萍道:“你無論怎樣說,反正我明白你是離開芷華不能生活的。
何況我已經有過兩次犧牲的表示。
當然要維持信用,犧牲到底。
你不要多說,等芷華出來,你仍接她回關外同居去吧。
”仲膺大哭道:“你莫提舊事。
以前我太卑鄙無恥了。
如今才大澈大悟,甯死也不能再與芷華見面。
我已經害她了,現在若不是怕給你們留不好的印象,在知道芷華投案消息時,我便可以……”說着把底下的話咽下去,又悲聲叫道:“白萍,你若再這樣說,便是認為我永遠要阻礙你們的愛情,那我就隻可随着淑敏龍珍一道躲開了。
”
這時房中衆人,也全受了仲膺的感動,同聲勸白萍依從他的請求。
白萍沉吟半晌才道:“我并不是固執,更不是對芷華怨恨。
這一次她的行為,我感激她到十萬分了。
隻是我不願再拆散仲膺和她的已成姻緣。
而且我現在已是沒希望的人,為芷華打算,還是歸仲膺的好。
”說到這裡,見仲膺又要開口,忙道:“你不必再說了。
現在無須決定,看芷華的意思好了。
倘然她需要我,我一定不拒絕就是。
”仲膺道:“白萍,你可要一言為定,不能反悔。
”白萍點點頭。
龍珍哈哈大笑道:“這是我良心上最快樂的一件事。
就是法院判我死罪,臨刑時想起芷華已然跟你重圓,也要帶笑斷氣的。
”說着又回顧祁玲道:“女子沒有不嫉妒的。
我自覺妒心比任何人都厲害。
不過我貌醜心拙,每逢妒心發生,就被自慚形穢四個字壓缺下去。
但到被激得不能遏止時,就能作出世上最嫉妒的女子都作不出的事。
你瞧我能下毒藥害白萍,就知道了。
可是我對于芷華,卻始終沒發生過些須嫉妒的意思,總以為白萍應該是她的,并且隻有她配作白萍的妻。
這也不知何故?大約是芷華能叫我心服。
現在總算我用悲慘的結局,成就了芷華白萍的重圓。
無論旁人怎樣罵我,我卻覺着良心上有了一點安慰。
”說着向式歐道:“你也不必恨我,我也不必分辯。
反正淑敏的仇已經報了,我眼看就是她一條路上的人。
”
式歐切齒道:“你不要同我說話。
我的恨你直到死也不會消滅。
我更不能原諒你的誤殺!什麼樣的魔鬼附了你的體,居然謀害白萍?你以為真把白萍害死,便與淑敏無關麼?你太狠毒了!我隻有這一個妹妹,若不是你已經決心自首,我現在親手殺死你,方才解恨。
你萬萬不要理我,我從方才已忍不住了。
”式蓮忙把式歐拉到身後,勸他不要憤怒。
龍珍笑道:“張先生,你恨我是應該的。
我不再說了。
隻是在這兒住的還有我的姐妹柳如眉。
你們請她出來,我要跟她談幾句。
”式蓮道:“柳如眉在前幾天就走了。
”龍珍道:“什麼時候走的?”式蓮道:“就在淑敏死的第二天。
式歐從法院回家,言說你是殺淑敏的人。
柳如眉聽見了,就不辭而别。
”龍珍道:“她走了,也罷。
要不然,我要把身上這點錢打發她走。
現在沒什麼可說了。
畏先同我本是挂名夫妻,我姐姐更是糊塗人。
我也不必跟她們見面。
趁早到法院去辦我的正事吧。
”說完向衆人一一點頭,便翻身出外。
衆人也沒話對她說。
隻可瞧着她出去。
正在這時,邊仲膺突然握握白萍的手,便如飛向外跑出。
白萍一驚叫道:“仲膺你不能走,我還有事。
”仲膺好似沒有聽見,一溜煙影兒不見。
白萍歎道:“仲膺這一走可要遠了,恐怕今世再難得見。
”祁玲道:“你還叫什麼?他走得越快越遠才好呢。
”白萍長歎無語。
式歐忽跳起道:“我還忘了,别上龍珍的當。
她萬一半途逃跑,不上法院去,淑敏的仇不落空了。
我得趕着監視她去。
”白萍道:“無須乎,她不會逃的。
”式歐不應,匆匆跑出大門。
雇洋車飛奔向法院路上追去。
走了半天,還未見着龍珍的影兒。
心中怙惙她定是躲了,不由又急又悔。
但希望還未盡絕,就催促車夫快趕。
到了法院左近街上,猛瞧見龍珍在前面也坐着洋車,向法院走呢。
式歐方才放心,正要叫車夫稍停,遠觀動靜。
不料龍珍一回頭,正瞧見式歐,立刻叫車停住,走将下來,含笑向式歐招手。
式歐隻得也下車走過去。
龍珍低聲笑道:“我早知道先生要跟着的。
你若不來,倒出我意外了。
我等你還有事奉托。
白萍這人性情很怪,現在雖然一切障礙全已消除,他很容易和芷華重歸于好。
隻是兩人各抱慚愧,互有隔膜,恐怕心理上一生變化,立刻又要起些波折。
我一進法院的門,便再不能知道外面的事。
隻望你和式蓮祁玲費些心力,調和她倆恢複原狀。
還有近日白萍要有人監視,他受的刺激太重了。
芷華在獄裡毫無危險。
隻怕判決無罪,出離法庭以後,要發生什麼意外,你們務必留心,要全始全終的維持到底。
”式歐唯唯應着。
龍珍說完,點頭一聲再見,便昂然向法院走去。
式歐遙遙随着,見龍珍對法院門警說了數語,立時便有五七個警吏出來,将她擁簇着進去。
式歐看得明白,才回家去。
向衆人報告,大家隻有靜候法院傳訊。
式歐不忘龍珍囑咐,強把白萍留在家中居住。
白萍因住在他家,更要傷心,堅辭不肯。
式歐卻聯合祁玲式蓮,三人把他軟禁起來。
白天祁玲式蓮輪流陪他閑話,夜裡式歐和他同住一室。
次日景韓因公司又已停頓,無事可為,便也前來給白萍作伴。
公司的東家,聞聽白萍出獄,也來慰問。
見白萍神志衰頹,精神恍惚,又加女主角已死,知道這電影公司已不易發展,就和白萍商議停業。
白萍也明白自己生氣全失,萬難振作,隻得向東家緻了極深的歉意。
好在東家财力富厚,原先出資作這營業,本為遊戲,損失些錢,并不在乎,反安慰白萍不要介意。
白萍便把清理的責任交給景韓,和東家舊派的會計辦理。
因為向來公司中财政都歸會計經理。
那會計對公司一切都極明白。
這本是白萍從起初取信于東家的辦法,不想到這結束時,竟大收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