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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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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記得麼?”芷華道:“不記得了。

    ”推事道:“這不過十多天裡的事,你腦中總該有些影子,怎能不記得?仔細想想。

    ”芷華暗自尋思,自己曾聽龍珍告訴她下毒的日子,是在星期六夜裡。

    因為她預料星期六晚上,景韓或者要出去,所以預備在那天下手。

    哪知到了星期六,景韓不但早早出門,而且經夜未歸,她才很從容的辦妥了。

    如今堂上诘問日期,自己哪能說出正确月日?隻可供星期六了。

    想着便道:“我實在記不得日子。

    不過還記得那日是個星期六。

    我掩進公司下毒的時候,已然天明許久,那已算是星期日的早晨了。

    ”祁玲和景韓聽了俱是一怔,心想芷華所說,竟自完全不錯。

    自己到旅館開房間的日子,恰是星期六晚上。

    星期日中午才回公司。

    自始至終,就隻有十多點鐘未在公司看守。

    難道恰在那時候出事?聽芷華這樣說法,莫非真是她下的毒麼?我們以前疑惑龍珍,而龍珍除卻在淑敏死後偷走外,并沒尋出别的破綻。

    如今芷華竟把日期都說得真切!兇手到底是誰?真叫人迷離倘恍,無法斷定。

    不表那時祁玲景韓也猶豫起來。

     那推事聽了芷華所供,就令法警取來個月份牌,向前翻了翻。

    才證實景韓所說離開公司的日期,恰是星期六星期日之間。

    不由點點頭,又問道:“日期你既然記得,那麼買毒品和配鑰匙的地方,一定也能想得出來。

    你再用用腦筋。

    ”芷華道:“這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想了。

    因為買毒品是洋車夫黑夜裡領我去的,配鑰匙又是串街的小銅匠,我根本不知他們在哪裡,怎能想呢?”推事又道:“那姓邊的現在哪裡?你可知道?”芷華道:“他在一年前早就失蹤了。

    ”推事又道:“你在那姓邊的抛棄以後,可曾另外又交過情人。

    ”芷華道:“堂上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若還有情人,現在怎能把性命看輕,前來自首?”推事聽了,怔了一怔。

    他原來疑惑芷華因與白萍并未正式斷絕,慮有後患,才起意謀殺的理想,已被芷華一語推翻。

    因為芷華若因此意謀殺白萍,即便作出比誤殺淑敏更為重大的事,她也不會自首。

    豈有為情人能作出這樣事的,反而舍得犧牲生命抛下情人呢? 推事想了想,又問道:“你對于謀害的事,算是完全承認了。

    再問你一句,你在公司下毒以後,直到自首那天以前,中間曾在什麼地方居住?”芷華道:“我在天津北京兩處跑着,并沒準地方安身。

    ”推事道:“你是住旅館,還是住朋友家呢?”芷華道:“這一節堂上更不必問了。

    我也知道把所住的地方說出來,沒有什麼關系。

    但是罪刑我已一人承當了,何必又給旁人添麻煩。

    堂上無論怎樣詢問,我也不能說出來。

    ”推事沒法再問,看時間業已不早,方要吩咐将衆人還押退庭。

    這時白萍忽然走上一步,向上面鞠躬道:“請問堂上,我可以和芷華說幾句話麼?”推事因為想從他們的言語間深研案情,便允許道:“你倘要說關于本案的話,自然可以說的。

    若是沒要緊的閑話,就可以不必。

    ”白萍又鞠躬道:“在這時候,當然不能叙閑話的。

    ”說完便轉臉向芷華道:“芷華妹,你和我雖然在近年經過很多風波,但是咱們精神上的交誼,仍然不斷。

    我的知道你,比知道我自己還加深切,你萬不會謀害人。

    這裡面一定有什麼隐情。

    而且方才你對堂上供述的話,雖然不明真相的人,聽着也很在情理,但是我這局中的人,可知道你有很多地方故意說謊,要把自己的罪證實。

    我固然猜不出你為什麼這樣?卻敢斷定你是為别人才犧牲自己的。

    至于為誰?我也不敢說。

    可是便為我也說不定。

    芷華妹,我勸你不要如此執迷,趁早說出實話,好叫官府另緝正兇,給淑敏報仇。

    你又何苦作這傻事?擔這惡名呢?”芷華聽着先是咬牙低頭,沉默無聲。

    及至白萍說完,她并不作答,倒向推事道:“我的罪是否真實,自有法律判斷。

    況且該供的話已供完了,現在何必再多費無益的口舌,請堂上快叫我還押吧!我不願和他說話。

    ”推事道:“法庭上原是可以對質的。

    這案子雖然情形特别,你和他不能成為對立的原被兩告,但對于案情分辨一下,也是該的。

    ”芷華一聽推事的意思是要她回答白萍,不由怔了一下,忽然面上現出笑容,向白萍道:“林先生,到這時候,還假仁假義,裝給誰看?有得現在這樣慈悲,當日你别把我送給姓邊的壞人好不好?你既趁着我一時的失足,用借刀殺人的妙計,害了我的終身,現在再說多少好話,難道我還感激你麼?”白萍道:“芷華你太固執了。

    怎還說這種違心話。

    邊仲膺是多好的人,怎能說壞?隻為你的念舊太深,悔過太甚,所以在我走後,竟跟他決斷了。

    否則你和他真同居下去,他愛你比我深,性情又比我厚。

    你怎能……”芷華不等他說完,已冷笑道:“你這才是違心的話呢。

    ”說着又向堂上和旁聽席一溜秋波,道:“世上竟有男子這樣贊美他妻子的奸夫,請問是人情麼?”這時旁聽席上的人哄然一笑。

    白萍不由紅了臉,頓足道:“我明白,你這是安了必死之心了。

    ”芷華又高聲道:“我很懂得,你是因為這案子發生以後,外面社會上都攻擊你愛情太濫,心意不堅,才惹出這禍事。

    你恐怕日後不好作人,所以在堂上弄這做作。

    好叫别人知道你是多情多義,借以恢複名譽。

    其實你想錯了。

    這樣不見得有用啊!”說着喘了喘,又繼續道:“你不要再說沒用的話,誇贊妻子的情夫,已夠不近人情了。

    我有謀害你的實迹,你還替我辯護,難道因為你一句話,旁人都認我未曾謀殺。

    堂上也判我沒罪麼?你也明知這個道理,才樂得送給我這空人情,叫旁觀的留些好印像。

    其實你是多此一舉了。

    姓林的,你别貓哭老鼠,裝假慈悲,反正我既自首,案子也快結了。

    你預備着出去,再尋個愛人享樂去吧。

    ” 白萍聽着更明白,她死志萬分堅決,所以竭力侮罵自己,叫堂上看出她的狡毒,證實她的罪狀。

    雖然被她罵得面上萬分難堪。

    但心中卻是凄惶非常。

    也想不出一條挽回的方法,急得又頓足道:“芷華,你太豈有此理了。

    無論你怎說,我總是知道你的。

    ”芷華高聲笑道:“你知道我什麼?”白萍道:“我知道你絕沒有殺人的事。

    這回自首,一定另有原故。

    ”芷華呸了聲道:“少說吧,現在你又知道我了。

    想當初咱們結婚以後,你也常說知道我專心愛你。

    但是以後我又結識了邊仲膺。

    你在沒發現以前,能知道麼?能想得到麼?”白萍聽她這樣駁诘,本來自己當初沒發現她和仲膺的秘事以前,絕不知道也想不到她會有那樣行為。

    由此說來,自己當日在同居時,尚不能預知她的偷人。

    何況如今離别已久,又怎能确定她不會殺人呢?想着隻有張口結舌,無語回答。

     芷華又笑道:“得了,林先生。

    你是根本不了解我的。

    現在我殺人償命,算得着最後的歸宿。

    再不受命運撥弄了,也算逃出了你所定報我的計劃以外。

    你無論如何是沒有罪的。

    并且關于我的事實,傳播出去,人們都可以知道你的前妻并非無故受你抛棄,而是我的自取。

    你那壞名譽也可以洗刷下去,再不緻受人譏笑。

    依舊能在社會上作事,毫無阻礙。

    又何必還裝這假惺惺呢?”白萍這時對她又是憐惜,又是氣惱,又是傷感。

    滿心是話,卻一句說不出來。

    芷華又道:“我很抱憾,下毒錯把淑敏害死。

    倘若能殺了你,我自然也要随着自殺,大家死個幹淨。

    既莫留你在世上享樂,也别剩我在世上受罪。

    冤銷恨解,一了百了,多痛快呢。

    可恨天不随人願,錯害了淑敏,叫我也将性命補報了她。

    林先生,這世界上盡你一個人樂了。

    我現在已沒有恨你的心。

    莫說你還這樣昧着良心替我開脫,便是你以淑敏未婚夫的資格,對我怎樣攻擊,我也不會把你拉扯到裡面的。

    ”芷華說到這裡,推事已令停止這不能成為辯論的論辯。

    吩咐退庭,改期再訊。

    芷華白萍祁玲一幹人俱都分别還押。

    式歐也和式蓮出了法院。

     二人在未來法院之先,原預料在過堂後便可明白真相,卻不料結果更糊塗了。

    式歐因芷華當庭揭破他昔日癡心追求的隐私,雖然他明白芷華是故意污蔑,但對她追求過,總是真的。

    而且同着式蓮的面兒,更覺慚愧。

    式蓮在路上不住咨嗟歎息着,向式歐道:“我和芷華有師生之誼,姐妹之愛。

    相處幾月,真比骨肉還親。

    但是今天的芷華,好像不是當日的芷華了。

    神情态度,完全改變。

    哪還有一些當初的柔婉和藹?而且她所說的話,也很離奇。

    對白萍是那樣狡展,對你又那樣誣蔑,居然不顧廉恥。

    但是原因隻在你們不信他害人,這是什麼道理?”式歐怔了半晌道:“我想芷華許是害了神經病,要不然何緻如此?你看她的言語動作,還有當初絲毫樣兒麼?”式蓮道:“方才在堂上,她說你曾追求過她。

    隻幾句就封住你的口,你為什麼不分辨呢?”式歐悄然道:“我不能瞞你,當初她住在我家的時候,我的确曾向她求過愛的,但是她當時就拒絕了。

    我因為感覺以後相見兩下難堪,才離家到天津去。

    及至在天津和她重遇,又蒙她救我出難。

    我就隻剩下感激敬慕,再沒一毫私念了。

    ”式蓮道:“這是我意料中的事。

    像芷華那樣貌美性柔的女子,哪個男人見了她能不生愛情?你的話我也很信。

    現在你的心裡,隻有我一個,再沒有餘地容别人了。

    不過你方才在堂上的态度,實在不大好。

    隻那樣忸怩着閉口無言,叫推事真信了芷華的話,把你替她辯護的言語,都當作别有用意,豈不完全失效了?”式歐道:“芷華今天也真奇怪。

    她那樣強辭奪理的,竟把白萍和我的許多的話全駁倒了。

    看推事的情形,似乎很信她是兇手。

    ”式蓮道:“堂上的口頭分辨,還不關重要。

    最厲害的是真憑實據。

    白萍房裡的暖瓶裡毒物,局中人全都知道。

    至于那茶壺中也有毒物,何以沒人曉得。

    而經芷華說出之後,方才發現。

    在推事心裡,一定認為這是最大的線索。

    而且在淑敏被害以後,大家全決定兇手下毒目的是在白萍,淑敏是枉死的。

    如今芷華所供,又恰恰合于這種拟料。

    所以莫怪推事疑她确是兇手,恐怕社會上也是一樣看法。

    便在我們推斷,也真沒法反證她不是兇手。

    試想她若未曾偷進公司,怎能知道茶壺中有毒藥,這還是開脫的說法。

    再深一層,那茶壺中的毒藥,既未曾被淑敏飲用,也未被旁人發現,那就隻有下毒的人能知道了。

    人家不疑她還疑誰呢?再說芷華還有個最吃虧的地方,便是她當日另有情人。

    咱們若是局外人,知道她在和白萍同居時,另外還有個邊仲膺,也未必不把她當作淫婦。

    這二字印入人的腦裡,便要連帶想到殺子報的王徐氏,大劈棺的田氏,以為逢淫必狠,什麼事都作得出的了。

    ”式歐道:“這樣說,芷華可不太危險了?”式蓮道:“在咱們看是危險。

    在她自己,或者正願意危險。

    不見她正在費盡心機,費盡唇舌,堅決地求死麼?”式歐歎道:“倘然她要是兇手,就算和我有殺妹的仇怨,我也沒法救她。

    但是倘如裡面别有隐情,咱們看着她冤枉抵罪,良心上可真下不去。

    别忘了咱們都受過她的好處,姻緣也是由她成全的啊。

    ”式蓮道:“據我看,這救她的一線希望,也是案中的唯一疑點,就是龍珍的失蹤。

    我們雖然不能斷定真相如何,龍珍是否有關?但總應該竭力尋覓她。

    隻要把她尋着,也許對這案情能有極大的幫助。

    倘能查明龍珍失蹤是另有原因,對淑敏的被害毫無關系,那也就可以證明芷華害人是實。

    我們為淑敏的原故,也隻有聽法律的裁判。

    不必為她着急了。

    ”式歐聽了,也深以她的意思為然。

     當時到了家中,便設法探訪龍珍的蹤迹。

    到次日再看報紙,上面把昨日法庭審訊經過,記載得一字不遺。

    論調上幾乎一緻把芷華當作害淑敏的兇手,卻承認她似乎帶些神經病。

    至于對白萍卻一緻譏諷,說他替殺人有據的芷華辯護,和當日把愛妻奉贈情敵,是一樣不近人情的事。

    凡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匿,因而窺知他定然别有用心。

    何況他和芷華恩義早絕,淑敏是他的未婚妻。

    芷華害了淑敏,便是他的仇人。

    怎能毫無心肝,袒護殺妻之仇呢?式歐看了,便知芷華已經落到難以挽救的地步。

    雖然輿論不能影響法律,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法庭上的意見,未必不和大衆相同,于是心中更覺代為危急。

    再過一日,白萍祁玲景韓畏先,都已得法院允許,覓妥實鋪保釋放出來。

    式歐更明白不好,料着法院必已認定芷華是正兇,才把無幹的人釋放。

    而且也必把龍珍的失蹤看作無甚關系,否則必不能連畏先一同釋放。

    這種道理,雖然尚未定案,已可看得出來了。

     白萍祁玲等從法院出來,回公司看了看,便跑到張宅,和式歐見面。

    衆人相對歎息,一面悲悼淑敏,一面惋惜芷華。

    祁玲這時被良心驅使,再忍不住,就把當日自己怎樣為愛護淑敏,要成就她和白萍的婚姻,所以先設法把看護白萍的芷華誘惑出來,使她與仲膺一同遠去。

    繼而又用盡心計,叫龍珍和畏先成為夫婦。

    滿打算替淑敏掃除一切障礙,便可以實現美滿姻緣,不想結果竟發生這樣慘劇,反送了淑敏的命。

    自己實覺虧心。

    那日在法庭本想把這些事都說出來,但因我不信芷華是殺人的人,推事又注意她和邊仲膺的事,倘若我說出近兩月以前芷華尚與邊仲膺在一處,恐怕對她更不好了。

    白萍歎道:“過去的事,我都不敢想了。

    現在誰都沒罪,便是殺人的也沒罪。

    罪全在我一人身上。

    我真像外面所責罵的,愛情太濫了。

    雖然我和龍珍相交,是在與芷華決絕以後。

    愛淑敏也在聽龍珍假說業已嫁人之後,并沒同時愛過兩個人,也沒對一人負心。

    可是我在受芷華的刺激以後,便該按原來主張,永世作孤獨的人,再不與女子接近。

    又何緻有這些糾紛。

    就近處說,我若不與淑敏相愛,她哪裡會被害呢?如今我是覺悟了,芷華絕不是兇手。

    龍珍也不能一定說是。

    即使确實是那一個人,我對她也不發生憤恨,因為我承認淑敏是自己殺的。

    倘若芷華真個抵罪,我也承認是我害的。

    我隻有一死才對得住人,對得住自己。

    ”衆人聽白萍言語慘厲,而且見他神智失常,連忙竭力勸慰。

     式蓮道:“林先生你錯了。

    自殺又對得住誰?難道你一死就心安了麼?”祁玲也道:“林先生,你不要向短處想,式蓮的話一點不錯。

    即使一切禍事全起于你身上,你也該設法弄個水落石出,才算對得住死的活的。

    ”式蓮道:“為今之計,我想關系還在龍珍,咱們應該尋覓着她,才能明白。

    ”祁玲道:“不錯,我仍是疑心她。

    第一次我和景韓到銅器鋪打聽的時候,鋪中人雖然沒說出訂制鑰匙的人的相貌,但經我把龍珍的面容服色一說,鋪子的人立刻就将那鑰匙的圖樣拿出來。

    可見是龍珍去定制的無疑。

    但是這個鋪子的人到了法庭,又說完全不記得去定制的女子是什麼樣兒,而且連制成的鑰匙也并未取去,真是可疑。

    再說在淑敏死的早晨,我親眼看見龍珍提着小包走出去的。

    若說沒有她的關系,為什麼從那日就失蹤不見了呢?現在最好設法尋着她,才可以判斷真相。

    不過她連一點兒形迹也沒有。

    北京地方又這樣大,已經沒法去尋。

    何況她又未心在本地呢!”式蓮道:“官面上已經下令捉她。

    她若躲的不密,恐怕早已被拿着了。

    所以我們尋她必得另想個方法。

    ” 大家正然說着,忽聽院中有人喊道:“有誰在家裡?”接着又喊式蓮。

    大家都聽着聲音耳熟,方覺一怔。

    式蓮已縱步飛跑出去,才到了院中,已大叫道:“龍珍姐回來了。

    ”衆人聞言一哄而出。

    式蓮已指着二門旁道:“龍珍姐。

    還有……。

    ”衆人向前一看,果然是龍珍,仍穿了原身衣服,站在那裡。

    身後卻站着邊仲膺。

    内中除了白萍看見他們,反倒怔在那裡,其餘都走将過去。

    式歐叫道:“錢太太請屋裡坐。

    ”龍珍搖頭苦笑道:“不必。

    張先生你要知道我是殺你妹妹的仇人。

    ”祁玲道:“有什麼話,也上屋裡說去,怎能在院裡呢?”龍珍道:“無須乎。

    我現在才從關外來,本打算立刻到警察廳或者法院去,但因為不知道芷華投案的真相,所以先來問一聲。

    你們隻告訴我一句就夠。

    報上所載的都是真麼?”祁玲拉住她手道:“咱們還是上屋裡細談。

    走吧走吧。

    ”說着就連龍珍帶邊仲膺全擁到房内,白萍才在後面随進去。

     祁玲自知這時惟有自己是最适宜詢問的人,便讓龍珍坐下道:“妹妹,你先沉住氣。

    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情由。

    我真不信你會作出那種事。

    ”龍珍一笑說道:“祁姐你别昧着心說話吧。

    論理我應該到法庭上去說。

    不過現在因為有要緊的話,對白萍商議。

    隻可在這裡先講一下。

    ”說着高聲道:“祁姐,你是罪魁惡首。

    什麼事都由你身上而起。

    在芷華看護白萍的當兒,你若不用手段把她勾引得又和仲膺走去,白萍早已和芷華重圓了。

    在我住在這裡的時侯,你若不弄手段勉強我嫁給畏先,我又何緻負氣謀害白萍以緻誤殺淑敏?我也并不怨你。

    實在你愛淑敏太深了,結果反送了她的性命。

    不過這一節你可以放心。

    我絕不會在法庭上說出,使你受到牽連。

    ”說到這裡才對衆人把在公司下毒的經過,怎樣買海龍因,怎樣偷取白萍門上鑰匙,畫了圖樣,又送回去。

    怎樣去到兩家銅鋪去制鑰匙,隻取回一柄。

    又怎樣在某天某日趁景韓外出,終夜未歸,進白萍房裡下了毒藥。

    一一說完。

    喘喘又道:“我害人的經過,都說明了。

    以下該說芷華的事。

    ”說着喘了喘。

    式蓮忙遞過一杯茶,龍珍飲完又道:“我在那夜下了毒。

    過了四五天,白萍才從天津回來,我以為可以收功了。

    但是心裡十分忐忑,所以次日早晨就悄悄溜走。

    沒敢回家,直奔了天津。

    住在旅館看報,知道錯害了淑敏,并且知道法院把我當了嫌疑犯,下令緝拿。

    我就又害了怕,住了幾日。

    想要遠處逃避,又怕到南方言語不通。

    隻可向關外去。

    因為誤了火車鐘點,耽擱在車站上。

    恰遇見芷華從關外來,在東站下車。

    原來她随仲膺到沈陽,已尋得了職業,得了安居。

    隻為看見報上淑敏被害白萍入獄的事,所以急忙趕來,卻是背着仲膺。

    當時她遇見我,就強迫着同到旅館。

    問明我謀害的事,就用許多言語勸我投案自首,免累無辜。

    我一時良心發現,已然答應了她。

    她不知為什麼又改了主意,假說她從沈陽家裡出來,是代仲膺來取一件要緊東西,現在既急于到北京安慰白萍。

    又不肯誤仲膺的事,還騙我說郵局不能代寄,必須有人送去。

    于是就求我先替她走一趟,然後回來投案。

    我當時隻覺情不可卻,竟沒想到她的話不合情理。

    便帶了她托送的物件,坐火車奔了沈陽。

    尋着邊仲膺住址,見面一問。

    哪知邊仲膺那裡已鬧得天翻地覆。

    原來芷華走時,竟是不告而别。

    所謂取東西的話,竟是假的。

    當時仲膺見了我,問知情由,大為驚異。

    又打開那帶去的東西一看,裡面竟沒有什麼,隻幾層白紙包裹她和仲膺結婚的戒指。

    還有幾件仲膺買給她的飾物等等。

    仲膺大為疑慮,連我也莫名其妙,但是有些明白她是表示和仲膺恩義已斷。

    仲膺焦急萬分,正要陪我一同回天津來尋芷華,不料在這時候,芷華的那封快信到了。

    一封給我的,隻草草幾句。

    說她并不想叫我投案,所以借題遣我到沈陽去避禍。

    至于拯救白萍等人的事,她已另有方法,不必挂念。

    又說關于我到沈陽以後,她已托仲膺代為設法,定能代謀一個職業,不愁流落。

    至于寫給仲膺的信,卻是非常沉痛。

    說她自己當年造了惡因,遺害到許多人身上。

    當時還自糊塗,左支右绌的想要挽救。

    哪知結果越來越壞,如今可覺悟了,知道罪孽深重。

    連自己尚不能安靜,何能再顧别人。

    故而決意另尋歸宿,再不混迹人間。

    勸仲膺努力前途,再不要思念她。

    以下又說托仲膺照顧我的話。

    仲膺當時幾乎發狂。

    又知道芷華既有決心,便是到天津尋覓,也難見看。

    便和我兩量,我也不明白芷華的用意,隻把芷華要拯救白萍的話說了。

    仲膺以為倘然芷華将要複歸白萍,他便沒有追尋的必要。

    而且較為安心。

    但隻怕芷華實行信上所說的話,萬一弄成厭世行為。

    我便安慰他說,看芷華的神情,或者不緻那樣。

    便是真有此意,也要在白萍的訟事結果以後。

    好在白萍的官事,報上天天有得登載,不如暫且聽聽消息,再定辦法。

    仲膺隻可聽我的話,靜待消息。

    就請我在他宅内住着。

    不料過了兩日,報紙上發現了芷華自首的記載。

    我才明白她是另有存心,在天津先問明了我下毒害人的情形。

    然後遣開了我,意自去投案。

    想把一切罪狀都擔當起來,把白萍等遭累的人都開脫出去。

    我當時良心十分難過,急忙把一切細情連我害人的事,都對仲膺說了。

    仲膺的驚異自不待言。

    他就問我該怎樣辦法?我因為不忍叫芷華替我擔這惡名,受這種罪,就決意回北京來法院投首。

    仲膺對我的意見當然贊同。

    于是我預備次日早晨便趁車回來。

    但是到了半夜,仲膺又派仆婦把我從卧房請出去。

    他要求我延緩一兩日,便可一路同行到北京來。

    我起初疑心他是怕我半路潛逃,故而随行監視。

    又以為他是記挂芷華故而親身前來拯救。

    哪知這兩種猜想都不對。

    仲膺卻是另有意思,至于他是什麼意思,等他自己說吧。

    我在沈陽又等了兩天,仲膺才把本身的職務辭去,脫開身一同起程。

    一點鐘以前,才下火車。

    為要先打聽細情,所以到了這裡。

    想不到大家都在,有話更可就現在說了。

    我個人并沒什麼可談。

    平常既沒有好行為,末了還作出這樣狠毒的事。

    好在不久就有法律把我的身體和罪惡一齊消滅。

    料想大家沒人能原諒我,我也不希望有人原諒。

    ”說着又向白萍道:“我的話都說完了。

    還有幾句和你交代。

    芷華是最好的人,也是最愛你的人。

    前事不提,隻說最近兩次,她在公司看護你的時候,是因為有人告訴她說,你和淑敏已到不能分離的地步。

    她一面不願阻礙你們的新歡,一面又慚愧自己不配和淑敏那樣純潔處女争愛,所以悄然離開了你。

    至于她和仲膺這一次的結合,也完全是祁玲女士所播弄的,這情理你總能悟會。

    第二次芷華和仲膺到了關外,已然尋到很好的生活。

    但是她看到淑敏身死的消息。

    竟立時奔到北京。

    本來為恐怕你真像報上所登的話,弄到厭世自殺,故而急來圖個挽救之策。

    及至遇見了我,她才知道不得真兇,你便不易出獄。

    又不忍叫我去抵罪,所以繞彎兒把我支到遠處,她自己便去冒充兇犯。

    先把你們都救出來,卻把對你的善後責任,推在我身上。

    方才我沒有細說。

    她給我的信上,還有極重要的幾句。

    叫我在淑敏命案完結以後,趕緊回北京來。

    設法瞞卻前事,和白萍複合,安慰他的餘年。

    林先生,你想芷華這番居心,不是太損己利人了麼?我敢說她幾年來,沒有一刻忘記你。

    這次投案,表面為我。

    我今天便去法院,過三兩天芷華定可以出獄,那時你該怎樣?要預先有個定奪。

    一誤再誤,你都已經有十誤百誤,以後可不要再誤下去。

    向來妨礙你們愛情的,共有三人。

    現在淑敏死了,我也快離開這個世界,所餘的隻有邊先生。

    ”說着向仲膺道:“這時你該開口了。

    ” 仲膺從進門後,便倚牆呆着,似醉如癡地聽龍珍講話。

    這時被龍珍一喚,突然如夢被覺,奔到白萍面前,哭叫道:“白萍哥,我今兒掬着羞臉兒向你告罪,你要聽我這最末的一句話。

    我可知道自己的罪了,芷華自始就是受我的誘惑,我隻利用她性柔心善這一點,叫她知道我沒有她不能生活,就受了我這耍賴手段的挾制。

    但是她本心實在隻愛你一個。

    你要信我,并且原諒她。

    彼此你們夫婦複合。

    減一減我的罪吧!” 白萍聽着瞪目如癡,正在不知所答。

    祁玲已叫道:“林先生,龍珍和邊先生說的都是正路,你應該這麼辦。

    要不然我的罪更大了。

    還有前日芷華在法庭上的情形,越是對你潑辣,越是給你開脫。

    這種深情,你不能辜負。

    等芷華出來,你趕快接她同居。

    便是死去的淑敏,也定然贊成。

    ” 白萍這時才說出話來道:“仲膺,你應該知道,我始終沒有芥蒂。

    你這樣一說,倒像我對你們還有怨恨似的。

    其實咱們的交誼,始終未失。

    在旁人看或者又以為不近人情,可是你總能明白我的心。

    至于一切罪孽,完全是我一人造的,與你無幹。

    ”仲膺道:“事情到了現在,不必談這個了。

    白萍哥,你隻答應我的請求吧。

    ”白萍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

    芷華已經同你結婚了。

    ”仲膺道:“芷華同我結婚,完全受我的誘惑挾制,不能算數。

    你常說一切事要受心的支配。

    以前你誤會芷華的心向着我,所以棄她而去。

    如今芷華的種種行為,都證明她是戀着你。

    隻看現在,她為什麼不同我在關外過安樂生活,反倒上北京犧牲性命,而且不顧我将來如何,隻把你的善後托給龍珍,她的心迹還不夠明白?難道你還忍心鄙薄她曾經失節,不肯重收覆水麼?” 白萍道:“你無論怎樣說,反正我明白你是離開芷華不能生活的。

    何況我已經有過兩次犧牲的表示。

    當然要維持信用,犧牲到底。

    你不要多說,等芷華出來,你仍接她回關外同居去吧。

    ”仲膺大哭道:“你莫提舊事。

    以前我太卑鄙無恥了。

    如今才大澈大悟,甯死也不能再與芷華見面。

    我已經害她了,現在若不是怕給你們留不好的印象,在知道芷華投案消息時,我便可以……”說着把底下的話咽下去,又悲聲叫道:“白萍,你若再這樣說,便是認為我永遠要阻礙你們的愛情,那我就隻可随着淑敏龍珍一道躲開了。

    ” 這時房中衆人,也全受了仲膺的感動,同聲勸白萍依從他的請求。

    白萍沉吟半晌才道:“我并不是固執,更不是對芷華怨恨。

    這一次她的行為,我感激她到十萬分了。

    隻是我不願再拆散仲膺和她的已成姻緣。

    而且我現在已是沒希望的人,為芷華打算,還是歸仲膺的好。

    ”說到這裡,見仲膺又要開口,忙道:“你不必再說了。

    現在無須決定,看芷華的意思好了。

    倘然她需要我,我一定不拒絕就是。

    ”仲膺道:“白萍,你可要一言為定,不能反悔。

    ”白萍點點頭。

     龍珍哈哈大笑道:“這是我良心上最快樂的一件事。

    就是法院判我死罪,臨刑時想起芷華已然跟你重圓,也要帶笑斷氣的。

    ”說着又回顧祁玲道:“女子沒有不嫉妒的。

    我自覺妒心比任何人都厲害。

    不過我貌醜心拙,每逢妒心發生,就被自慚形穢四個字壓缺下去。

    但到被激得不能遏止時,就能作出世上最嫉妒的女子都作不出的事。

    你瞧我能下毒藥害白萍,就知道了。

    可是我對于芷華,卻始終沒發生過些須嫉妒的意思,總以為白萍應該是她的,并且隻有她配作白萍的妻。

    這也不知何故?大約是芷華能叫我心服。

    現在總算我用悲慘的結局,成就了芷華白萍的重圓。

    無論旁人怎樣罵我,我卻覺着良心上有了一點安慰。

    ”說着向式歐道:“你也不必恨我,我也不必分辯。

    反正淑敏的仇已經報了,我眼看就是她一條路上的人。

    ” 式歐切齒道:“你不要同我說話。

    我的恨你直到死也不會消滅。

    我更不能原諒你的誤殺!什麼樣的魔鬼附了你的體,居然謀害白萍?你以為真把白萍害死,便與淑敏無關麼?你太狠毒了!我隻有這一個妹妹,若不是你已經決心自首,我現在親手殺死你,方才解恨。

    你萬萬不要理我,我從方才已忍不住了。

    ”式蓮忙把式歐拉到身後,勸他不要憤怒。

    龍珍笑道:“張先生,你恨我是應該的。

    我不再說了。

    隻是在這兒住的還有我的姐妹柳如眉。

    你們請她出來,我要跟她談幾句。

    ”式蓮道:“柳如眉在前幾天就走了。

    ”龍珍道:“什麼時候走的?”式蓮道:“就在淑敏死的第二天。

    式歐從法院回家,言說你是殺淑敏的人。

    柳如眉聽見了,就不辭而别。

    ”龍珍道:“她走了,也罷。

    要不然,我要把身上這點錢打發她走。

    現在沒什麼可說了。

    畏先同我本是挂名夫妻,我姐姐更是糊塗人。

    我也不必跟她們見面。

    趁早到法院去辦我的正事吧。

    ”說完向衆人一一點頭,便翻身出外。

    衆人也沒話對她說。

    隻可瞧着她出去。

     正在這時,邊仲膺突然握握白萍的手,便如飛向外跑出。

    白萍一驚叫道:“仲膺你不能走,我還有事。

    ”仲膺好似沒有聽見,一溜煙影兒不見。

    白萍歎道:“仲膺這一走可要遠了,恐怕今世再難得見。

    ”祁玲道:“你還叫什麼?他走得越快越遠才好呢。

    ”白萍長歎無語。

    式歐忽跳起道:“我還忘了,别上龍珍的當。

    她萬一半途逃跑,不上法院去,淑敏的仇不落空了。

    我得趕着監視她去。

    ”白萍道:“無須乎,她不會逃的。

    ”式歐不應,匆匆跑出大門。

    雇洋車飛奔向法院路上追去。

    走了半天,還未見着龍珍的影兒。

    心中怙惙她定是躲了,不由又急又悔。

    但希望還未盡絕,就催促車夫快趕。

    到了法院左近街上,猛瞧見龍珍在前面也坐着洋車,向法院走呢。

     式歐方才放心,正要叫車夫稍停,遠觀動靜。

    不料龍珍一回頭,正瞧見式歐,立刻叫車停住,走将下來,含笑向式歐招手。

    式歐隻得也下車走過去。

    龍珍低聲笑道:“我早知道先生要跟着的。

    你若不來,倒出我意外了。

    我等你還有事奉托。

    白萍這人性情很怪,現在雖然一切障礙全已消除,他很容易和芷華重歸于好。

    隻是兩人各抱慚愧,互有隔膜,恐怕心理上一生變化,立刻又要起些波折。

    我一進法院的門,便再不能知道外面的事。

    隻望你和式蓮祁玲費些心力,調和她倆恢複原狀。

    還有近日白萍要有人監視,他受的刺激太重了。

    芷華在獄裡毫無危險。

    隻怕判決無罪,出離法庭以後,要發生什麼意外,你們務必留心,要全始全終的維持到底。

    ”式歐唯唯應着。

    龍珍說完,點頭一聲再見,便昂然向法院走去。

    式歐遙遙随着,見龍珍對法院門警說了數語,立時便有五七個警吏出來,将她擁簇着進去。

    式歐看得明白,才回家去。

    向衆人報告,大家隻有靜候法院傳訊。

     式歐不忘龍珍囑咐,強把白萍留在家中居住。

    白萍因住在他家,更要傷心,堅辭不肯。

    式歐卻聯合祁玲式蓮,三人把他軟禁起來。

    白天祁玲式蓮輪流陪他閑話,夜裡式歐和他同住一室。

    次日景韓因公司又已停頓,無事可為,便也前來給白萍作伴。

    公司的東家,聞聽白萍出獄,也來慰問。

    見白萍神志衰頹,精神恍惚,又加女主角已死,知道這電影公司已不易發展,就和白萍商議停業。

    白萍也明白自己生氣全失,萬難振作,隻得向東家緻了極深的歉意。

    好在東家财力富厚,原先出資作這營業,本為遊戲,損失些錢,并不在乎,反安慰白萍不要介意。

    白萍便把清理的責任交給景韓,和東家舊派的會計辦理。

    因為向來公司中财政都歸會計經理。

    那會計對公司一切都極明白。

    這本是白萍從起初取信于東家的辦法,不想到這結束時,竟大收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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