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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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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貴從此以後,在外多在家少,起先還隻在村子裡混,後來别的光棍也常叫上他到外村去,有時候走得遠了,三月兩月不回來。東屋嬸跟銀花說:“他再回來勸一勸他吧!人漂流的時候長了,就不能受苦了!”銀花有一回真來勸他,他說:“受不受都一樣,反正是個光!”

    他有了錢也常買些好東西給銀花跟孩子吃,輸了錢任憑餓幾天也不回來剝削銀花。他常說他幹的不是正事,不願叫老婆孩子跟他受累。銀花也知道他心上不痛快,見他回來常是順着他;也知道靠他養活靠不住,隻能靠自己的兩隻手養活自己和小孩。自己紡織沒錢買棉花,隻好給别人做,賺個手工錢。

    有一年冬天,銀花快要生第二個小孩,給人家紡織賺了一匹布。自己舍不得用,省下叫換米熬米湯,恰巧這時候福貴回來。他在外邊輸了錢,把棉衣也輸了,十冬臘月穿件破衣衫,銀花實在過意不去,把布給他穿了。

    臘月二十銀花又生了個孩子,還跟第一次一樣,家裡沒有一顆糧,自己沒米熬米湯,大孩子四歲了,一直叫肚餓,福貴也餓得肚裡呱呱叫。銀花說:“你拿上個升,到前院堂屋支他一升米,就說我遲兩天給他紡花!”福貴去了,因為這幾年混得招牌不正,人家怕他是搗鬼,推說沒有碾出來。聽着西屋的媳婦哭,她婆婆揭起簾低低叫道:“福貴!來!”福貴走到跟前,那老婆婆說:“有點小事叫你辦辦吧,可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福貴問她是什麼事,她才說是她的小孫女死了,叫福貴去送送。福貴可還沒有幹過這一手,猛一聽了覺着這老婆太欺負人,“這些事怎麼也敢叫我幹?”他想這麼頂回去,可是又沒說出口。那老婆見他遲疑就又追道:“去不去?去吧!這怕甚啦?不比你去借米強?”他又想想倒也對:自己混得連一升米也不值了,還說什麼面子?他沒有答話,走進西屋裡,一會就挾了個破席片卷子出去了。他找着背道走,生怕碰上人。在村裡沒有碰着誰,走出村來,偷偷往回看了一下,村邊有幾個人一邊望着他一邊咭咭呱呱談論着。他沒有看清楚是誰,也沒有聽清楚是說什麼,隻聽着福貴長福貴短。這時候,他躲也沒處躲,席卷也沒處藏,半路又不能扔了,隻有快快跑。

    這次賺了二升米,可是自這次也做成了門市,誰家死了孩子也去叫他,青年們互相罵着玩,也好說:“你不行了,叫福貴挾出去吧!”

    來年正月裡唱戲,人家也不要他了,都嫌跟他在一塊丢人,另換了個新把式。

    人混得沒了臉,遇事也就不很講究了:秋頭夏季餓得沒了法,偷誰個南瓜找誰個蘿蔔,有人碰上了,罵幾句闆着臉受,打幾下抱着頭挨,不管臉不臉,能吃上就算。

    有一年秋後,老萬的親家來了,說福貴偷了他村裡人的胡蘿蔔,罰了二十塊錢,扣在他村村公所。消息傳到銀花耳朵裡,銀花去求老萬說情。其實老萬的親家就是來打聽福貴家裡還有産業沒有,有就叫老萬給他答應住這筆賬,沒有就準備把他送到縣裡去。老萬覺着他的四畝地雖交給了自己,究竟還沒有倒成死契,況且還有兩座房,二十塊錢還不成問題,這閑事還可以管管,便劉銀花說:“你回去吧!家倒累家,戶倒累戶,逢上這些子弟,有什麼辦法?”錢也答應住了,人也放回來了,四畝地和三間堂房,死契寫給了老萬。

    寫過了契,老萬和本家一商量,要教訓這個敗家子。晚上王家戶下來了二十多個人,把福貴綁在門外的槐樹上,老萬發命令:“打!”水蘸麻繩打了福貴滿身紅龍。福貴像殺豬一樣幹叫喊,銀花跪在老萬面前死禱告。

    福貴挨了這頓打,養了一月傷,把銀花半年來省下的二鬥多米也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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