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做姨太太的份兒倒也得啦,你瞧她頭上那件不是金的!”
翠鳳兒就愛闊,我賭氣不做聲,先跑了,扔下她,讓她去拜這麼半天吧。
我給香煙薰了半天,打不起精神來,迷迷糊糊的想睡咧。
那片大土坪子上早已零零落落的站了許多人,有的是來趕買賣的,有的是來瞧熱鬧的,還有來瞧小媳婦子們的。
旗杆石那兒站着個“黃葉子”,手裡拿着藤條。
别神氣你媽的了!等着瞧!那條山道兒上多熱鬧,擠滿了人呀,轎呀,從上面望下去就象是螞蟥排陣兒。
我跑回家,上眼皮兒趕着我下限皮兒,倒在床上就睡。
到了下午,我猛的醒過來,一瞧日頭已經不早啦,趕忙泡了點兒冷飯,塞飽了肚子,趕着就往山上跑。
胳膊不淌血了,可還是疼,不能拿馬刀。
遠遠兒的我就聽見東嶽宮那兒一片聲嚷,他媽的,誰教你睡到現在的?人家已經在那兒鬧咧。
我三步并一步的往上竄,前面撞來一個小子,後邊兒陳海蜇當頭,有四五個人在這邊兒趕來。
那小子急急忙忙的搶來,那神兒可不對眼,我一瞧,不是别的,正是大腦袋那個保镖的野貓張三笑。
陳海蜇在後面嚷:“攔住那小子!”他一聽就往旁邊兒樹林子裡邊兒逃。
我兜過去,好小子,盡在樹林子裡邊兒東鑽西蹿的。
眼看着左拐右彎的要逃在我前頭啦,我趕過去,一個毛兒跟鬥摔在他跟前,一把拖住了他的腿,扭在一塊兒了。
陳海蜇跑上來按住了他,先給他腿上來一刀子,才反剪着他的胳膊推上山去。
“你在幹嗎呀?媽的多半還是在翠鳳兒的袴下不成?到現在才來!”陳海蜇向我道。
“睡覺!”
“你晚上幹什麼呀?一清早就跑來,白天睡覺!”
“鬧起來了嗎?”
“唐先生已經在那兒念媽的條件咧,他媽的大腦袋家裡的保镖的跑來五個,也來看戲,叫咱們全給抓住了,就逃了這小子,跑得快,好小子!”他噌的給他一腿。
我跑到上面一看,隻見那麼大的一片土坪子站滿了人,夠一萬多,腦袋象浪花兒那麼的一冒一冒的。
幾百條馬刀在大夥中間閃呀閃的象鏡子。
還有幾個家夥拿着長槍,槍頭上有紅纓子,他媽的戲班子裡邊的十八套武器全給拿來啦。
翠鳳兒也在那兒,她身傍站着個大花臉,串戲的也跑到這兒來啦。
旗杆石上靠着旗杆站着唐先生,正在那兒演說。
“……你們明白的,這回事全靠咱們大夥兒來幹,咱們有三萬多人,他們連緝私營在裡邊兒也不滿三百,不用怕……”
“不怕!咱們怕什麼的!”大夥兒裡邊拿着馬刀的全嚷起來啦。
“很好!咱們用不着怕!你們明白的,咱們不能再這麼活下去!咱們快餓死了,瞧,米店放着米不賣,情願爛;死了三百人,大腦袋不肯給錢!每天晚上,咱們不是聽得到寡婦們的哭聲嗎?你瞧,他們全住大屋子,抽大煙,娶姨太太,咱們可飯都沒吃的了!咱們要不要飯吃?咱們願意這麼過下去嗎?願意沒飯吃嗎?願意死嗎?咱們是應該死的嗎?咱們還耐得下去嗎?”
“咱們等夠了!等夠了!”大夥兒全叫了起來。
王老兒正在我前面,回過頭來問我道:“馬二,唐先生在講什麼呀?咱們不願意死,不願意再等了;這話還用他問嗎?”我掩住了他的嘴。
“那末,起來!不願意死的人,沒飯吃的人,起來!起來!”
大夥兒嚷了起來,海浪似的;胳膊全舉起來了,馬刀在頭上,一片刀光!我也聽不清大夥兒在嚷些什麼,自家兒也胡亂的跟着嚷。
“幹哇!”王老兒也在那兒拖長着嗓子盡嚷。
我的心兒在裡邊兒碰碰的盡跳,差點子跳到嘴裡來了。
我們把條件提出去:
第一,立刻開放公倉!
第二,立刻開放米倉,陳米平粜!
第三,這回死難的每人撫恤三十元!
他在上面說一條,大夥兒就在下面嚷一陣子。
我簡直的高興得想飛上天去。
唐先生喊着的時候兒,他一說:“反對沙田捐,沙田登記!反對土地陳報!打倒邵曉村,賀葦堤,劣紳馮筱珊,土豪蔡金生……”大夥兒就鬧了起來,也不跟着他喊,隻一個勁兒的嚷:
“打死那夥兒家夥!”
“放火燒他們的屋子!”
大夥兒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先說,眼兒全紅了,象發了瘋,象瘋狗,那裡還象人哪。
這就象是能傳人的病,慢慢兒的從前面直嚷到後面,我也直着眼嚷起來啦。
我頭昏腦暈的象在發熱。
唐先生站在上面也沒話說了。
“把那夥兒狗入的抓來!”
先是有一個在前面這麼嚷,回頭大家全這麼嚷起來啦。
拿馬刀的火雜雜的先搶了出來:“走哇!”大夥兒也跟來了。
這麼小一條山道兒哪裡容得這麼多人?大家也不挑着道兒走,打陣仗兒似的,漫山遍野的跑下去,有拿扁擔的,有拿槍的,也有拿着粗柴棍的。
帶魚李在後邊吆喝道:“用不着這麼多人,讓他們有家夥的去,大夥兒别散,等在這兒!”大夥兒才停住了。
咱們帶家夥的九百多人分了兩股,有的往緝私營去,有的往上莊去。
大夥兒往回走,在後邊兒嚷道:“别讓這夥兒狗入的家夥逃了哪!”
一路上又跟來了許多人;咱們到了上莊,後邊已經跟滿了人,夠一裡多長。
到了警察局的門口兒,他們在前面的全擁了進去,打起來啦。
咱們在後邊的有的往大腦袋家裡走,有的去抓别人,大腦袋家院子裡二十多個保镖的拿着槍逼住咱們,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