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據為已有,都未能如願,卻為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夥子,不費吹灰之力,唾手而得,真是口福不淺,天公施巧,不可思議。
他,這小夥子,年青獵人,是誰?
他吃了千年芝尖,頓感精神大振,容光煥發,無形中渾身是勁,體輕如燕,高縱低躍,無不捷于平時,暗慶自己變成了一個非常之人,于欣然穿上衣服,飛齊而去。
此人非他,乃山坳村村長王孝之子,王力是也。
當王力在無意中享受珍品時,恰恰一隻栖息在溪旁樹上的烏鴉看到,連忙飛去報告同夥,它們議論紛纭。
羨慕王力鴻運當頭。
消息一經播傳,立即不胫而走。
半天之後,在擺夷邦和羅刹邦邊境森林裡的許多花妖木魅,禽精獸怪,都知道了這件事,就暗動腦筋,怎樣能置王力于死地,然後飲其血,食其肉,啃其骨,吸收其體内所有靈芝的營養。
俾能延年益壽,增進道行。
人與妖魅的區别是:人有“元氣”,或稱“靈魂”。
而妖魅卻沒有。
雄性的妖魅往往愛吃女人的肉體,或迷惑女性與之交媾。
雌性的妖魅也要勾引男人與她結合,或誘導男性進行邪事乘機吞而食之,尤其是有道行的人類更為他們所歡迎,其目的在于吸收元氣,或攝取靈魂,藉以加速本身功力,完成道行修煉。
次日,王力入山打獵,許多花妖木魔,禽精獸怪早已在小瀛洲的森林裡布設了陷阱和埋伏。
小薄洲位于蠻嶺之麓,面積不逾五裡,嶺上瀑布的水到了此處,就向左右兩側分流,經過了盡端,水道又合而為一,所以它的四周都被百丈深溪圍繞着。
人們要到那邊去,除一座獨木吊橋外,無路可通。
過去,王力從來不到小瀛洲打獵。
因那裡隻有飛禽,沒有走獸,即使偶然發現,也不過是一些野免山貓而已,何況此類小動物的肉味并不鮮美,毛皮也不值什麼錢,既難引起他的興趣,怎會使他費時化力去獵取呢?
他經常翻山越嶺,深入叢林,捕殺虎豹之類的大獸。
而且山林深處往往發現許多珍貴藥材,如能采獲,可售善價,足供一年之糧。
他這樣做法,當然是生财有道,合乎經濟原理。
都市裡的人遇到野兔山貓,也許見獵心喜,但邂逅了虎豹,早已吓得魂不附體,逃避唯恐不及,怎敢有此鬥膽去打?鄉村裡的獵人,靠此營生,就恰恰相反,專打大蟲,當然這也要看山中的獵物多或不多,如果山林無大獸,也隻得退而求其次,打小動物。
王力正拟上山,忽然在一陣狂風過處,三隻白額斑虎追逐二隻梅花鹿,越過獨木吊矯,進入小瀛洲去了。
他見了心中大喜,喑想道:“那些畜牲該死了!小瀛洲形勢橢圓曠坦,四周圍都是百丈深溪,虎落平陽,又是絕地,正好給自己捕殺……”想到這裡,他有了主意,放棄上山的初衷。
立即趕了過去,先拉起了鐵索,使吊橋懸空如挂。
截斷歸路,接着從腰際拔出短柄鋼叉,又把行獵應用的毒弩,箭囊,匕首,火彈火藥等。
準備妥當了之後,就快步越過草徑,到了小瀛洲森林的邊緣,放慢腳步,一邊觀察附近形勢,傾聽周圍動靜,同時利用靈敏的嗅覺,推測獸類的所在地。
除了草木的天籁聲和花卉的香氣之外,一切平靜,毫無異狀。
他知道獸類追逐,必會發出聲音;如果三虎得利,雙鹿遭殃,也應有血腥氣随風飄蕩過來。
現在既無虎嘯,又無鹿鳴,四周寂然無聲,這是反常現象。
斷定那些畜牲決不在森林之門,顯而易見,潛伏于深草岩穴之中。
在童年時。
他曾聽到鄉村父老傳說:“從前小瀛洲有一巨松,高樹百丈,圍五六十尺,敷張枝條如傘,蔭蔽數裡,遮蓋了整個小瀛洲。
後為雷電所摧,枯幹至今尚存。
松下有土穴。
深不可測,附近蔓草野藤叢生,縱橫交叉。
掩沒了穴門,人獸偶一不慎,誤踏草藤,立即墜入穴中,必為盤居在那裡的蛇蟲所傷、此外,洲上還有許多石穴無一不是陷阱。
所以村民除非必要,都不敢冒失地踏入這個險地。
”
剛才王力貪圖虎鹿的厚利,進入了小瀛洲,現在他忽然想起了從前父老的傳說,同時又隐約地發覺森林裡好像有許多如人非人,似獸非獸的影子往來移動,這就使他提高警惕,裹足不前,呆立了一會之後,決定改變主意,立即退回原處,放下了吊橋,但入寶山而一無所獲,空手回去,心實不甘,于是取出火藥,散布草地,擲出火種,一邊由橋上奔了回來,又連忙把它懸空吊起,截斷了三虎雙鹿的歸路,然後自己隔岸觀火。
這時,火勢已經蔓延,初則燎原,不久,火舌亂竄,烈焰沖霄,由近而遠,越燒越猛,過于一會,波及森林,焚燒更為猛烈,火光沖天,濃煙迷漫,劈啪之聲大作,飛禽早已驚散。
走獸慘叫不絕,豕奔狼突,逃生無路,不到一個時辰,整個的小瀛洲,寸草不存,化為一片焦土。
這一場大火,燒掉了洲上許多千年古木,花草,寶貴的藥草,消滅了不許其數的野獸和蛇蟲。
飛禽雖能逃劫,但巢内之雛,無法幸免,甚至還有不少的妖魅,本想引誘王力墜入陷阱,毒計不遂,反都喪失生命,可謂自作自受,害人反害己。
當時,山坳村居民見到山火失慎,都來觀看,男女老幼,人數不下五百,大家議論紛纭,啧啧稱奇,都說小瀛洲無端端怎會失火?可是誰也想不到這野火是王力放的。
天下之事,變化莫測,其過程能入人意中者,往往百不得一。
如果蠻嶺群山的峭壁上沒有千年靈芝,巨蟒就不會出現。
蟒不出現,這區域裡的花妖木魔,禽精獸怪,就不會給它吞食果腹。
鹫蟒不争奪芝尖,也不至于互相殘殺而死,而芝尖就不緻力王力所得。
王力不吞服芝尖,另外的虎妖鹿怪,就不會引他到小瀛洲去,同時妖怪本身和小瀛洲上的一切動植物也能避免為劫火所焚,化作塵埃。
凡此種種變化,冥冥中似有神靈主宰,也許這就是天然淘汰吧!
再者,事情的演變井非到此為止,而王力也不能從此安享太平,它還要繼續演變下去。
當天晚上,在蠻嶺的群山中,發出一陣陣的悲哭聲,咒罵聲,吵鬧聲,使這一區域裡的山神土地聽得心煩意亂,坐立不安,連忙前去探聽,原來是一大群魅物,都是在小瀛洲遭受劫火焚斃者的家屬和親友,正在森林裡開會,追悼死卉的悲慘下場,不由放聲大哭,痛罵王力是個兇手,縱火犯,罪魁禍首,讨論如何報仇,并準備明天誘捕這個小子,把他生吞活吃,或分而食之。
講到如何分配王力的肉體和血液時,他們就互相争多論少,吵鬧起來。
這群魅物之中,不乏道行高深的花妖木魔,禽精獸怪,因此,當地土地和山神,由于功力淺薄,道行有限,不敢正面幹涉,隻在暗中窺視,偷聽而已。
“滕伯伯,你看那王力小子,明天會來打獵嗎?”一個美麗的少女問道。
“花姑娘,不要作聲!我對這件事,早已胸有成竹,隻要你肯聽話,我們将來都有好處。
注意!用耳聽,不要用嘴講。
”滕伯道。
原來那老者和少女,坐在森林的外圍。
似乎都非會場中的軸心分子,也許是局外人,另有許多男女則正在那邊内圍高談闊論,反複雄辯,講來講去,主題隻不過是捕殺王力,共同吸血吃肉齧骨而已。
内圍裡的衆男女讨論了良久,最後大家推選一個披頭散發的漢子,和兩個穿着黑衣的年輕人為代表,聯合去對付那兇手,縱火犯,罪魁禍首——王力。
過了一會。
村莊裡金雞喔喔而啼,那群妖魅,就地一滾,個個現出原形。
一哄而散,始知他們修練尚未成道,隻能在黑夜蛻化人身,無法在白天顯形。
于是森林裡又恢複了甯靜。
次日,天氣陰沉,森林裡瘴霧密布,王力在家休息。
又次日,大雨滂沱,山洪爆發,溪水猛瀉,王力又未出畋。
第三日,天氣雖已晴朗,但山徑土松泥浮,濕滑難行,王力無法上山打獵。
人不入山,妖魅無法報仇,但因報仇心切,終于急不可待,在該日晚間,那披頭散發的漢子,率領了兩名黑衣年輕人,走出森林,下山而來,直到山坳村王力的家院門前,先向四周觀察動靜,然後一一越過矮牆,悄悄地竄到階畔潛伏,一邊擲出碎瓦,隻聽啪的一響;墜落庭前。
畋獵之家豈無獵犬?本來王力也養着二隻猛犬,恰在十天前被親戚借去守夜防盜,所以那些妖魅進入院中,投石問路後,庭前一片沉寂,毫無任何反應,顯然王家大小等人都已睡熟了。
這時,那三個妖魅的膽量就大了,相繼從階畔緩慢地站起身來,躍上石級,隻見這個披頭散發的漢子,隐匿在陰影裡,準備伺機狙擊王力,一邊揮手示意,叫那兩個黑衣年輕人分頭行事,一個進入東邊柴房,企圖放火燒屋,另一個向西去懲治他的家人。
過了一會,東西兩方面,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出了慘嗥聲,接着那披頭散發的漢子也連聲慘叫,返身而逃,但奔了幾步,從右級上滾了下去,不支倒地,一動也不動,顯然他已經斷氣丁。
這時,王力依稀地看到兩個影子,一老一少,少的好像是個窈窕女子,越過矮牆。
他連忙追趕,但對方去勢如飛,瞬息即逝,不知去向,隻得廢然而返。
等到王力回來,父王孝,母殷氏,兩弟王仁、王勇,以及長工雜役等十餘人早已聞聲驚起,秉燭聚立院中,正在猜測,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爸螞,你們都沒有事吧?”王力問道。
“我們沒有事,你呢?”王孝道。
“我也沒事。
”王力道。
“那隻死獸是怎麼一回事?”王孝說着,向階畔一指。
“死獸?”王力聽了,疑惑地奔了過去,俯身觀看,釋然道:“啊,原來是一隻狒狒,剛才我眼花,看錯丁,還以為是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半夜三更到這裡來,非偷即盜,所以我出手重了一點。
”
“狒狒與山魑同族,是壞東西,宰了除害……不過它怎會夤夜下山來呢?”王孝道。
“有人帶它來的。
”王力道。
“哦,誰?”王孝驚問道。
“剛才我看到一老一少,越牆而去,可惜追不到。
”王力道。
“有這種事,不可能的,你不會看錯吧!”王孝疑惑地道。
“難道又是我眼花了嗎?”剛才王力誤把狒狒當作了人,現在聽了父親的話,感覺到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恰在這時,一個雜工忽然高聲嚷遭:“這裡也有死獸。
”衆人聽了,連忙蜂擁地走了過去,舉燭一照,原來是一隻黑色死豹,直躺着,腦殼破裂,流血滿地,顯然是受了刀傷。
“奇怪了!它是被誰劈死的呢?”王力說着,沉吟片刻,接着道:“我想起來了,剛才柴房裡也有慘嗥聲,可能還有死獸在那邊。
”說完了話,連忙從長工手中奪過一盞燭燈,迳向柴房走去,不久又拉出了一隻黑豹,緻命傷也在頸部,死狀與前豹相似。
“力兒,這隻豹也不是你劈死的嗎?”王孝問道。
王力搖搖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末,它們一定是被你剛才看到的一老一少殺死的……這樣說來,他們倒是來救我們的。
”王孝道。
“可能是……不過,柴房裡遺留着火種,還有一些燒焦了的茅柴。
”王力道。
“哦,他們想放火?”王孝道。
“不,依孩兒推測,那一老一少不像是壞人,而且身手敏捷,如要放火,早巳放了。
”王力道。
“那末,火種是從哪裡來的呢?”王孝道。
庭前一片肅靜。
過了一會,王孝的眼向旁立的幾個長工和雜役一掠而過,問道:“你們之中,有誰拿火種到柴房去過?”
長工和雜役個個否認。
這時,王力想起了前天上午自己在小瀛洲放火,燒死了許多野獸。
全村的人雖不知這事是誰幹的,但他本人未免做賊心虛。
現在柴裡遣着火種,隻怕是那人,不,山魑狒狒帶着黑豹前來尋仇,也想殺人放火……
他想到這裡,不由暗驚,低頭不語。
隻聽到王孝又問道:“力兒,你怎會知道狒狒到來?”王力道:“孩兒自從那天吃了一個瓜不像瓜,果不像果的東西之後,忽感耳聰目明,武功突飛猛進。
剛才孩兒在睡夢中聽到房門外有些響聲,連忙起身,從門隙中向外探望,發現一個毛叢叢的人影,另有二個黑影分向東西兩邊躍去,随即拿了匕首,輕聲地開了後門,走繞過來,到了那毛人,不,牲畜的背後,乘它不防備的機會,被孩兒偷襲得手,所以給我宰了。
”
王孝唔了一聲,也不再問,随即吩咐長工雜役把那三隻死獸扛到後面廚房裡去割,接着吩咐家人道:“你們都去睡,有話明天再講。
”王母殷氏笑道,“我家運道來了,無端端天賜三張很值錢的獸皮。
”
王力以畋獵為志,一日不上山,一日精神不爽,真所謂在山一條龍,居家一隻蟲。
他繼續三天呆在家裡,終日無所事事,懶洋洋,覺得十分難受。
到了第四天,他忍耐不住了,黎明起身,将行獵用具,準備妥當,等待日出東山,陽光消除了森林的瘴氣之後,就開始出動,翻山越嶺,深入叢林。
自從吃了千年芝尖之後,他的體力在無形中已增進不少,每逢丈餘高坡,一縱而上,溪闊數丈,一躍而登彼岸,那都是他過去所未能如願的,所以心裡非常高興。
可是,今天,王力覺得四周環境有些特殊,任憑他縱躍如飛,往來深谷幽壑,出入茂林修竹,不但走獸絕迹,而且飛禽的影子也看不到,時近正午,他還是兩手空空,毫無所獲,在失望之餘,更覺情況反常。
鳥影絕,獸迹滅,王力空有一身縱躍如飛的本領,恨無用武之地,心實不甘。
他自言自語道:“奇哉!獵物到哪裡去了,莫非它們都怕我嗎?”說着,從背袋裡拿出幹糧充饑。
忽然,陣陣微風,傳來一股幽香,在空氣裡飄蕩,不絕如縷,王力吸入鼻中,胸襟為之一爽。
王力贊道:“好香的花呀!不知花在何處?”
他向前走去,行約半裡,一株大樹擋住去路,樹根附近生長着兩莖大菌,高約五尺,形如雨傘,一紫一白,相對成趣,鮮豔絕倫,原來香氣是它們發出來的。
鄉村居民知道春雨綿綿之後,山中林間,盛産野菌,王力幼時,常去采摘,以佐膳食,味極鮮美,但從未有這樣大的香菌。
現在他見了此菌,驚為靈物,忍不住輕輕撫之,膩滑如脂,湊近鼻端,卻不覺其香,遠嗅始有,卻不知其香從何來。
正疑遲間,蓦地,一長幅好像紅市那樣的東西從樹上飄落,向王力當頭罩下,幸他眼快腳快,立即斜躍三丈,反身一看,不由毛骨悚然,原來飄下來的井非紅布,而是一條大螟蚣,長約一丈,闊逾二尺,全身如火,紅光閃耀,“啪脫”墜地,撲了一個空,瞬即發動百腳,蠕蠕地朝着王力的方向爬來。
王力也不逃走,順手從箭袋裡摸出三枚火彈,逐一向前擲出,立即爆裂,發出了蔚藍色的火光,阻它前進。
蜈蚣似乎怕火,連忙回頭而逃,竄入下坡深草叢中,瞬息之間,已不知所蹤。
王力幼時,曾聞鄉村父老講到山中奇珍異品,常受神靈和妖魅呵護,如今那兩莖香菌,竟然也有大蜈蚣在旁保衛,可想而知,它們必是珍品無疑,于是不加思索,立即從胫部綁帶裡抽出匕首,走了過去、嚓嚓兩響,把雙菌近根割斷,拿了就走,迳回家去。
今天王力入山打獵,空手而歸,徒勞無功,還是平生第一次失利,認為奇恥大辱。
可是,他得到世所罕見的大菌雙莖,也許它們是一種寶貴的藥材,服之令人延年益壽。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今天入山收獲豐富,可謂不虛此行。
他用秤稱了一下,計赤菌的重量,三十一斤四兩,白苗三十斤十二兩。
這時,王家大小人等都在晶評那二莖香苗。
過了一會,許多鄉村鄰裡的男女者幼也陸續前來參觀,門限為之踏穿,但大家都不知道這是什麼苗類。
雙苗放香,使衆人身心舒暢,顯然這是珍品無疑。
王孝生性慷慨,提議今晚宴客,準備烤燒獸内,以及雙菌調烹香羹,邀請村中男女者少,共享異味。
衆人聽了,均各大喜,都認為今天眼福和口福不淺,于是先向村長王孝道謝後,暫時告辭回去,等到日落黃昏,再來享受美食。
王孝吩咐長工和男女雜役,在院内廣場上砌搭臨時石竈,作為烤燒狒狒肉和豹肉之用,至于它們的心肝内髒等物。
切成碎片與香菌混合調羹,則在奉宅廚房裡烹饪。
長工雜役們應命而去,分頭進行,忙個不停,不久,一座筒陋的石竈已經砌成,上有鐵架,以便挂肉烤燒,柴炭堆在旁邊,獸肉洗得非常幹淨。
此外,場上又搭起長桌數排,所謂長桌,隻不過是兩隻高凳對峙,上擱木闆而已。
接着,雜役開始生火,長工烤肉,王孝又預備了土酒數樽。
燒烤時,獸肉發出香氣,令人饞涎欲滴,鄰犬三五先客而到,伸縮着舌頭,在石竈附近徘徊,或攔路蹲伏地上。
那些畜牲竄來竄去,使工作人員阻手阻腳,十分不便,驅之即逃,不久又來,賴着不走,真是讨厭之至。
其中一隻黃狗膽量極大,竟然偷食獸肉,卻被一個雜役喝罵道:“賊狗!人還未吃,你先來吃?”連忙拿起木柴,重重地打了狗頭一下,于是狺狺而逃,到牆隅躲避。
當它邊叫邊逃時,狗牙的縫隙裡漏出了少許業已嚼爛,但來不及吞咽的獸肉,墜落地上,别的狗友立即沖前争奪,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捷足者先得。
到了黃昏前後,院中燈火明亮,客人陸續到達,院内廣場上擁擠着男女七八十人,,大家興高彩烈,有說有笑,十分熱鬧。
先至者,有凳可坐,後來者,因坐凳不夠,準備立着吃。
鄉下人從不講究禮節。
隻要有得飲,有得吃,坐吃立吃都不計較。
他們先飲酒食肉,等到半酣半飽時,二個雜役扛出來一隻大缸。
道:“熱騰騰的香菌羹來了!”
衆人聽了,高聲歡呼。
雜役把大缸放在階邊,轉身去拿碗,準備盛羹,突然,不知從哪裡飛來一塊帶着污泥的巨石,隻聽得“啪脫”一響,大缸被石擊破了,碎成四化五裂,缸内美味的香菌羹流溢滿地,一塌胡塗,龌龊不堪,吃不得了。
可是人吃不得,狗吃得。
群犬見了,認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連忙狂奔而至,争相舔食,但頃刻之間,它們扭痙一下,翻倒地上,一聲不響,死了。
衆人不虞有此變化,個個大驚失色,原來香苗有毒,暗慶送了幾條狗命,救了許多人命,但不知是誰?抛出這塊巨石?“力兒呢?”王孝查問道。
“阿兄在那石子打破大缸後,就飛越矮牆,不知他去追誰?”幼子王勇道。
“勇兒,你快到外面去看……”話未說完,廚房兩個女傭倉皇地捧腹而出,哭嚷着:“肚痛。
”
王孝連忙趕了過去,問道:“你們吃過香菌羹嗎?”
其中一個女傭已痛得滿面冷汗直流,答不出話來了,另一個忍痛讷讷地道,“役有,不過,我們隻是嘗一嘗羹的鹹淡,哎唷……肚子痛煞了。
”王孝大驚道:“中毒了,怎麼辦?”
來客中有一個巫醫,越衆而出道:“不要緊,野菌有毒,可用山羊血治療。
”
王孝立即吩咐長工道,“阿王,快到後面羊廄去牽一隻山羊出來,明白嗎?阿車快丢拿刀碗和湯匙!”
二人飛奔而去。
片刻之後,羊,刀,碗,匙都已準備妥當。
這時,二個女傭已經面色灰白,站立不穩,搖搖欲跌,嘴裡隻是呼痛,來客中有二個女的,連忙趨前把她們扶住。
隻見那巫醫卷起了雙袖,拿着利刀,叫阿王和阿李把山羊掀倒地上,使它動彈不得,于是俯身割破了羊的腿部,擠出羊血大半碗,以湯匙把血灌入兩個中毒者的嘴裡。
并叫她們立直,搖動身子,使羊血能暢通地流入腸胃,等到各灌了數次之後,情況漸漸好轉,痛勢已減輕了不少。
又連續再飲二匙,她們的肚子就不痛了,面色也恢複正常。
“沒事了。
”巫醫道。
“繼續飲酒!”王孝松了一口氣,高聲道:
衆人欣然各歸原位,又大吃大喝了。
過了一會,王力和王勇進入内院,前者走到王孝的身邊,附耳道:“剛才擲石擊缸是一老一少男女,好像父女,身手敏捷,孩兒追不到他們。
”
王孝聽了,點頭低聲道:“他們都是好人……不要作聲,我們慢慢再講。
”
等到酒醉飯飽,客人散去後,王孝叫兒子王力到自己房裡,細問剛才那一老一少男女的容貌和形态如何?以便猜出他們是否本村或他鄉人氏,但王力隻看到背影,至于他們的面長面短,就瞠目無法回答。
次日,王孝的親戚送還了暫借的兩隻獵犬,王力就帶了它們上山,有犬作伴,他不但解除寂寞,而且犬的嗅覺靈敏,山中獸類無所遁形,常被它們發現,從潛伏的洞窟裡逃出來時,立即喪身于王力的手中。
因此,自上午至薄暮,他已獵得了三隻獾,一隻野豬,五隻麂,以及一隻梅花鹿,收獲甚為可觀。
那麼多的獵物,份量頗重,王力如何搬運下山呢?還有獾豬麂鹿并非在同一地點所獵。
打死了獾之後,他不可能背着死獾,再去打野豬,打死了野豬之後,更不可能肩負了獾豬,同時又去打另外的鹿麂。
那麼,他用什麼辦法呢?
原來山坳村的獵人們都有一種慣例,那就是他們獵得了甲獸之後,就用繩索緊紮了它的頸部,把它挂在甲樹枝上之後,就繼續前進去打乙獸。
得手後,又把它懸挂在乙樹枝上,再接着去打丙獸及丁獸。
依次類推下去,直到欲望滿足後,于是從原路回來,沿途依次收取本人挂在甲乙丙丁樹枝上的獵物。
此外,他們還有一種同行法規,那就是張獵人挂的獵物給李獵人見了,後者決不會私自偷取,據為已有,反而言之,張獵人見了李獵人的獵物,也不會這樣做,即使二人的獵物都挂在同一樹枝上,但最後依然各拿各的,彼此均無觊觎之心。
如果獵物太多或太重,張獵人無法搬動下山,或遇到了毒蛇猛獸追襲的危險,怎麼辦呢?
普通的方法是:他口吹号角,山中附近獵友聽到了聲音,就會自動支援。
号角的聲音也有分别,例如:每一次拉長聲的,這是求人代運獵物的信号:号角發出短促的聲調,三響一次,接連不斷,那是吹号角者遇到了什麼危險,求人救命,或求人助攻毒蛇猛獸。
求人搬運,代運人可向對方分取獵物十分之二作為酬勞,助攻毒蛇猛獸,如能得手,則獵物由雙方各半均分。
救人是義務的,被救人雖無明文規定,無須付代價,但事後往往贈送禮物,表示感謝的心意。
獵人們大都生性豪爽,見義勇為,聽到了号角聲之後,無不立即趕往對方的現場。
不論代運獵物,助攻蛇獸,或救人性命,都樂于擔任,因業屬同行,又是同鄉同村的人,理應發揮互助精神,何況來日方長,彼此都有求于人或被人所求的事情,所謂助人即是助己是也。
假如當某獵人吹号角求援時,恰巧山中附近并無别的獵友,怎麼辦?
他們的辦法是向空中施放煙火信号。
當每一獵人上山時,照例要在必經之路的大樹枝上懸挂一塊小木牌,牌上寫着本人的姓名,等到獵畢回來,就取回這塊木牌。
大樹的高枝上措建着一個小木屋,寬僅容身,整日有人看守望風。
當他看到山中發出煙火信号時,立即鳴鑼示臀,村人就會趕赴現場接應。
望風人是由本鄉或獵戶人家輪流擔任,即使婦女也可充此職位。
等到樹枝的小木牌都被牌主收去後,他或她一天的任務就算完畢。
否則,雖時在日落西山,也必須耐心等待,直到最後的一個獵人下山取回木牌為止。
再講王力今天收獲甚豐,估計獵物的重量不下七八百斤,但要他把那些獸類攜帶回家,也不是他一人之力所能負荷,尤其是在峰巒重疊,萬木叢生的地區,山徑崎岖,溪壑盤旋,使他更難負重而行。
這時,夕陽橫斜,不久即将西墜,于是決定求人助運下山,随即猛吹号角,發出嗚嗚之聲,響傳群壑。
過了一會,四周無人響應,接着他又收了一陣号角,可是附近依然靜寂,就知道别的獵友都已下山去了。
此刻,夕陽西下,天色漸漸黑暗,王力發覺時間太遲,決定放棄麂豬,隻将獾鹿縛紮妥當,準備背着下山回去,順便割了兩大塊野豬肉,分别擲向兩隻獵犬,讓它們充饑。
當他正拟動步走路時,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爸爸,我們還不下山去嗎?”
王力回頭一看,原來是一老一少男女,從樹林裡走出來,男的年約六十左右,江湖郎中打扮,肩挂藥囊,女的村姑模樣,二十歲上下,緩步向這邊行來。
他心裡一動,“莫非他們就是暗救我們的恩人?”
這時,父女二人已經到了王力前面,女的向他看了一眼,微笑着走了過去,其父雖已看到王力,卻視若無睹,自顧自與他側身而過,往前走去。
“老丈留步!”王力拱手道。
“何事?”那老人停步回頭道。
“後輩有些粗物相贈!”王力道。
“何物?”老人問道。
“一豬五麂。
”王力道。
“你是否因自己拿不動了,才要送給我?”老人道。
“不,另有原因。
”王力道。
“什麼原因?”老人道。
王力疑遲一下,道:“老丈父女好像是我家的救命恩人。
”“若是救命恩人,那些區區微物,豈是報恩之禮,若非救命恩人,我也沒有理由來接受你那麼多的禮物。
”老人道。
王力聽了,一時答不出話來,抓抓頭皮,道:“老丈,就算是我拿不動,抛掉可惜,所以要送給你了。
”老人笑道:“我不接受你的贈送,不過,我們倒可以幫你拿下山去……花兒來!你也助他一臂之力。
”那少女笑嘻嘻地走回來,伸手拎起二百多斤重的野豬,不當一回事,同時這老人也拎了紮在一起的五隻麂。
遠處的森林裡傳過來一陣響動,老人回頭一望,道:“風緊,快走!”兩隻獵犬在前領路,如飛而去,王力等三人在後急步相随,經過了許多起伏的嶺墳,小徑和小瀛洲。
一路上,那少女與王力有說有笑,自稱姓董名花,父親是采藥郎中。
王力問她家住何處,以便自己改日拜訪,但她不肯講出住址,隻說了一句:“有便我來看你。
”
那老人似乎故意走得較慢,好讓王力與自己的女兒随便談話。
又走了一程,已是山坳村地界,董花放下野豬,止步道:“休息一下,等爸爸來。
”
不久,董老也到了,把五麂往地上一擲,對着王力道:“年輕人,我們要走了,你吹号角吧I”
王力再三誠懇地要分一部分獵物給董老帶回家去,可是後者再四拒收,王力還想再五地懇請對方接受,但立即被董花阻止道:“我和爸爸都已吃素多年,不想開葷,你也不必多客氣了。
走,爸爸!”她說着,轉身向橫路走去。
董老臨走時,道:“年輕人,你不要對任何人講起我們在山中采藥的事。
”王力點頭道:“好,知道了,多謝董伯和姑娘幫助。
”同時盯着他們的背後看,暗想道:“他們的後影很像是到我家來救命的恩人……好美麗的董花姑娘,真的好像一朵花,給我做妻多麼好呀!”
他邊看邊想,直到對方的後影消失于遠處黑暗裡,心中若有所失,呆立了一會之後,方才緩慢地伸手從身邊拿出号角,吹出了拖長聲的音調。
這時,玉兔東升,大地光明。
不久,一個壯漢到來,道:“王力,你怎麼這樣遲才下山?太遲了,危險的!我一直在望風,耽心你出了什麼亂子,可是沒有煙火信号,也不敢敲鑼。
”
王力也不說出董氏父女的事,隻是道歉:“對不起,阿福哥,我的獵物太多了,所以下山較遲,害得你等着我。
”
阿福道:“你的運道不錯,好肥的野豬,獾,毛色純潔,麂,皮也很值錢,哇!還有梅花窟,鹿茸是壯陽的,現在正缺貸,價格比去年上漲了三倍。
我來幫你搬回去。
”
他說着,一邊粗腳大手地掮起野豬和麂就走。
王力肩負獾鹿,在後跟随,兩隻獵犬原來是一雌一雄,剛才下山忽前忽後奔跑,現在那畜牲太不識相,竟在這裡做着不雅觀的事,下部交接在一起,如膠如漆地緊粘着,脫不開來,卻賴着不肯走了。
阿福看到這情形,笑道:“王力,你幾時娶妻?有了老婆,你也好像狗兒一樣做了。
”王力也不回答,一笑而已,但心裡很想娶個老婆,尤其是希望娶得一個像董花那樣的姑娘為妻。
知好色,暮少艾,聖賢也所不免,何況王力不是聖賢。
是晚,王力正拟熄燈就寝,忽聽剝啄一聲,随即開門出視,但見天上月明如鏡,庭前一片靜寂,不由暗訝,竊怪自己聽覺失靈,連忙關門上闩,回身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原來床邊巳坐着一位絕色女子,對着自己微笑,正是心上人董花。
“是你?”王力狂喜地道。
“你覺得奇怪嗎?”董花道。
“奇怪得很,你怎會進來的?”王力道。
“你舉頭望明月,我低頭入房來。
”董花笑嘻嘻地道。
男求女者,或為感情或為色,有時容易有時難,女求男者,或愛其才,或慕其财,無不兩情相洽,一觸即合,達到目的易如反掌。
董花妖魅也,夤夜前來相就,既非愛才慕财,又無感情可言,那是為了什麼?
她是為了采補。
由于王力吃過了千年芝尖,體内精髓充沛,此物為任何妖魅所觊觎,必欲得之而甘心。
一般的妖魅隻求目的,不擇手段,往往在害人之後,終必受譴于神靈,甚至得不償失,但董氏父女考慮周密,先示恩于王家,即使王力将來因采補而緻死亡,他們對神靈尚有申辯餘地,恩怨相抵,亦足自保其命。
因此,當群妖衆魅引誘王力進入小瀛洲時,董父深恐這個活禁宵為同僚所得,早已在那邊暗置了許多易燃的硝磺,否則,王力的火藥威力不大,怎能燒毀整個的小羸洲。
那時有了董父布置硝磺在先,遂使王力的少量火藥發揮了大作用,星星之火,豈止燎原而已!若非百丈溪流圍繞小瀛洲,隔絕了火勢擴展,隻怕蠻嶺數百裡區域裡森林都要化為燼塵。
但也因溪流隔絕,又可說是它孤立了小瀛洲,就使許多在那裡埋伏的妖魅,無路可逃,終于活生生地被火舌所噬,死于非命,無一幸免。
此外,董氏父女不願王力落在同僚的手中,又分别暗殺了二個豹妖,救了王力家人的性命。
若非那二個豹妖臨死的慘嗥聲擾亂山魑狒拂,使它顧到了前,顧不到後,王力要想偷襲,隻怕也沒有那麼容易。
至于紫白兩莖毒菌,那是群妖衆魅慫恿蜈蚣精所孕育的傑作。
他們深怨王力在小瀛洲燒死許多親友,又恨他誅滅豹妖和山魑(當然他們不知遭董氏父女暗殺豹妖),怨恨交集,仇上加仇,就非報仇不可,不僅要吃王力本人的肉體,而且還要取他全家的性命。
因此,就和蜈蚣精議妥,以毒菌作餌,發出香氣引誘王力前來入彀,等到事成之後,主辦者得享受王力的肉體十分之六,其餘由群妖衆魅均分。
所以,那天王力入山,禽獸潛形,使他終日無所收獲,僅得毒菌雙莖,不料功虧一篑,報仇計劃又被董氏父女暗中破壞。
當時,董氏父女又故意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