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将阿毛和阿牛從地上扶起,安置在菜市場肉攤的木墩上仰卧,等待事态發展。
那時,衆爪牙正在觀摩王明的武功怎會如此高妙,看得出神,忽被大爺陰司童生大聲喝罵,頓時驚覺,連忙狼狽地分散開去,像無頭蒼蠅那樣,去找尋二爺和三爺,但他們的行動太慢,因阿毛阿牛兩爺,卓被幾個會奉承的同伴,搬到了準備運磚木的空車廠,車輪已經開始轉動。
此刻,王明看出陰司童生色厲内荏,心裡暗笑,可是他也适叮而止,沉聲道:“你們都給我滾,免得皮肉受苦!”
陰司童生不加理睬,自顧自就溜,但他走了不到十步,發覺王明并未追趕,方才放心,于是回轉身來,顫聲道:“你這小子不要走,大爺回頭就來揍你!”說畢,他匆忙地率衆向前奔去,現場大小流氓溜得一個也不剩。
當時,工務衙門的打手們都已圍住了王明,歡聲如雷,你贊一句,說他武藝高,我贊一句,稱他本領強,把王明捧成了大英雄。
那些臨時打手,剛才都親眼看到王明如何擊敗流氓頭子,也曾在旁大聲呐喊助威,以壯聲勢,雖未出手參加打鬥,但目前勝利屬于己方,他們當然包分享到勝利的光榮,所以大家興高采烈。
忽然有人叫喊道:“主管來了!”衆人舉目一看,果然那工務主管滿面春風,腳步輕快,向現場走來。
衆人都迎了上去,向他報喜。
主管道:“我早巳看到了!王明,你好,立了功,我想不到你有這樣好的身手,真是難得。
”他邊說邊拍王明的肩膀,表示贊許。
王明原是粗漢,被衆人一捧,心裡高興,又蒙主管當衆稱贊,頓時受寵若驚,反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謙遜地道:“那沒有什麼,并非我的武功好,而是流氓太無用了……啊呀!陳大興呢?”
陳大興是被鐵腿阿毛打傷的青年雇吏。
主管道:“我早已派人把他送到醫院裡去了。
”原來那主管做事頗為老練,在事前他已準備了兩批人馬。
第—批出發的是王明等人,第二批是十個後備打手,由他親自率領,随後趕來,但并不公開出場,隻在附近地區埋伏監視,假如第一批人馬失利,第二批後備就立即上前接應助戰,否則,就不準備動用後備軍了。
當他看到王明一擊奏功,穩操勝券的時候,就不動聲色,暗中遣散了後備打手,并立即走到現場,以幕後主持人的身份前來講話。
接着,主管道:“王明,你回去休息。
”
于是,他又吩咐屬下雇吏道:“你們清點這裡的木料,磚瓦,好的多少。
分堆一批,壞的多少,另堆一批,抄一份清單給我……
快!現在就動手……”
“且慢,不許動!”忽然對面有人沉聲道。
原來對面來了一位中年警官,手持盒子炮,帶領了四名警員,荷槍實彈,槍頭裝上了刺刀,正向現場奔來,不久到達。
那中年警官道:“你們是哪兒來的,膽敢盜竊國家财産,來人呀,抓!”
工務主管越衆而出,态度自然,道:“我們是工務衙門,這裡的事是屬于本衙門範圍,你老兄嘴巴講話不清不爽,什麼叫做盜竊國家的财産?”
中年警官聽到是工務衙門,氣勢較前稍為減低,但也不肯示弱,強硬地道:“我們奉了上級命令,不許任何旁人移動這兒的一木一闆,半磚片瓦……”
那主管原是老公事人員,明白官場内幕,他也不等待對方說完,就大聲喝道:“住口!這是什麼話,你們是哪裡來的?”中年警官道:“我們是警察衙門。
”
主任冷笑道:“哦!是警察衙門,你們的任務是保護地方安全,捕強盜,捉流氓,這是你們的份兒。
我們工務衙門是強盜?是流氓?你要胡亂抓人,是不是?嘿,嘿嘿!你敢動手抓人?”
那警官一看情況不妙,連忙改變浯調,道:“我們接到報告,這兒有人打架。
”
主任道:“打架,誰在打架,你們為什麼不早來,來抓流氓?這事情很明顯,你們和那批流氓是……”“喂,喂,喂!老劉,這又何必呢?大家都是老朋友,計較這種事情?”人叢中忽然發出聲音,接着一個牛山濯濯的老頭兒出現在群衆前面。
劉主管看到這個秃頭老人,笑道:“是你呀!老李,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
那秃頭老李對着中年警官,把頭一歪,道:“沈警官,你們回去吧!這兒的事交給我。
”
沈警官對那秃頭老牽好像十分恭敬,連忙立正,舉手敬禮,口中說一聲:“是!”說畢,回轉身去,開步就走,後面跟随着四個荷槍實彈,槍頭插了尖刀的警員。
秃頭老李等到沈警官走遠之後,轉身向劉主管笑道:“老劉,我們到對面茶館裡去聊聊……”劉主管點頭答應,臨走,他吩咐屬下雇吏道:“你們趕快清點這裡的東西……越快越好。
”
他講完了話,跟着秃頭老李上茶館去了。
顯然,他們是去講斤頭的。
過了幾天,劉主管送給王明—筆數目不大起眼的銀币。
王明心裡明白:這錢是他打架的酬勞。
當然,他隻不過分得一些剩餘的碎銀,該款僅夠支付他所愛吃的醬蟹、醉雞、蔥烤鲫魚等費用而已,真所謂逢到打架,竄在前頭,論功行賞,拿些零頭,此後,打架的機會不多,王明又無用武之地了,他的收入有限,生活費用高漲,以緻入不敷出,寅吃卯糧,境況十分拮據,長此以往,自覺不是良策,于是他開動腦筋,想做生意。
粗漢用腦,想出來的主意雖好而不妙。
王明思忖到:父親前從逍遙島帶來呢絨衣料數套,寄存在申縣的親戚家裡,何不售去此物,當作本錢,販買土布,擺設攤頭,或運往自由區域出售,可獲厚利,這生意要比做财政科的倔吏好得多了。
主意打定,王明立刻向上級告假,急赴申縣,從親戚那邊提回呢絨衣料,售得當地币值一萬元鈔票,心裡非常高興,決定冉回黃瓜兒縣,準備先辭職,然後販賣土布,希望從此一帆風順,大展鴻圖。
目前,他身邊有錢,膽量也大了,所謂人仗财勢,于是乘車回到黃瓜兒縣,但他暫時不去辭職,先要休息一下,以便享受幾天快樂。
他走進菜館,要了一斤花雕,什麼湖邊三蔬,圈子面,新鮮醋溜魚,槍蝦以及其他所愛之物,都叫來吃。
那時,王明年逾弱冠,年輕人胃納極好,更兼以往無錢使用,想吃的東西都沒法吃到,饞口難忍,可是,這時情況不同,身邊有錢,豈有不放懷大吃大喝之理?所以他叫了一碟又一碟,吃個不停,好像是囚犯才從牢獄裡釋放出來,餓鬼受到布施那樣,狼吞虎咽,吃相不大雅觀,直到他的大肚脯裡實在塞不下食物,終于抹了抹嘴巴,付帳出門。
他走出菜館,心想道,“今天口福不淺,大吃一頓,反正沒事,又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索性去觀錢塘狂潮,享了口福,再飽眼福,有何不可?”
王明叫了人力車,從東門出去,沿途觀賞風景,嘴裡唱着小調,自得其樂,那小調是一種田頭山歌,歌同非常粗俗,他這樣唱道:“正月裡,想我郎,郎呀,郎呀,是新年,小才郎呀,
出門去,
已有大半年,小妹妹的鮮花兒,為何不來采?老來了,無子呀!好比苦黃連……呀呵呵。
”
接着,他又唱遭:“二月裡,想我郎,郎呀,郎呀……”
忽然,他面色大變,高聲叫喊道:“啊呀,不好了……我的錢呢?我的錢呢?該遭倒運啦,做人做完了。
”他一邊叫喊,一邊用雙手渾身亂摸,不論是上身的衣袋,或下體的褲袋,袋袋都已摸到,空空如也,九千多元的鈔票不翼而飛。
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王明驚慌失措。
不但王明本人驚慌,而且連累了那人力車夫也吓了一跳,以為這位仁兄大發神經病了,連忙放下車子,準備開腔。
不料王明搶先問道:“喂!車子人,你……你看到我的錢嗎?”
人力車夫驚異地道:“你的錢,你的什麼錢?”
王明滿頭大汗,道:“哪!我的錢,九千多元……”
人力車夫道:“九千多元?那麼多,你在發夢?”
王明心急如焚,顫聲道:“真的!我不會騙你,我記得錢放在褲袋裡,怎麼不見了?你看到過嗎?”
人力車夫怒道:“放在你褲袋裡的錢,怎麼來問我?你這個人的神經好像不大正常。
”
哭喪着臉,呆呆出神,王明心裡恨不得痛哭一場,但腦子卻忙于思索那筆錢怎會遺失,所以連哭的工夫也沒有。
歪斜着眼睛,那人力車夫不耐煩地注視着王明,嘴巴裡叽~L咕咕道:“客人!怎麼樣,呆着做什麼?走不走?”
王明也不理會對方的發言,自言自語道:“這次倒黴,犯關啦!……”“喂!客人,走啦!不走,車錢拿來。
”人力車夫高聲道。
虧得王明身邊還有零錢,車資不成問題,又好在目前的地點離開财政科不遠,他無可奈何地付了車錢,垂頭喪氣步行回到宿舍,準備明天去銷假上班,對原來想辭職不幹的念頭已被打消得一幹二淨。
王明失去了僅有的财産之後,心裡懊惱萬分。
他把失款的情況告訴同事,但誰也不敢相信。
他們認為王明在編造故事,講說笑話,窮小子哪裡有這筆巨款?這是不可能的,隻有呆蟲才會相信他的話。
”
王明心直口快,肚子裡藏不得疙瘩,有事必須要吐出為快,不講難過,講必盡情。
他對同事們講出失款的事,其目的希望獲取對方同情,而結果反被他們嘲笑一番,所謂人輕言微,實話也變成了謊言。
生活壓迫是現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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