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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平·轉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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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環境迫着你幹,不幹,吃甚麼?我就幹起來。豁出讨人嫌,惹人厭,要小錢似的,哭喪着臉,訪新聞。遇見機關上人員了,擺着焦灼的神氣,劈頭一句就問:“有沒有消息?”人家很詫異的看看我,隻回答兩個字:“沒有。”

    那是當然!

    我隻好抄“公布消息”了。抄來,編好,發出去,沒人用,那也是當然。幾十天的碰釘,漸漸碰出一點技巧來了;也慢慢的會用鈎拒之法,誘發之法,而探索出一點點的“特訊”來了。

    漸漸的,學會了“對話”,學會了“對人”,漸漸的由乖僻孤介,而圓滑,而狡狯,而陰沉,而喜怒不形于色,而老練……“今日之我”轉換成另一個人。

    我于是乎非複昔日之熱情少年,而想到“世故老人”這四個字。

    由于當外勤,結識了不少朋友,我跳入政界。

    由政界轉回了報界。

    在報界也要兼着機關的差。

    當官吏也還寫一些稿。

    當我在北京時,雖然不乏熱情的援手,而我依然處處失腳。自從到津,當了外勤記者以後,雖然也有應付失當之時,而步步多踏穩——這是甚麼緣故呢?

    噫!青年未改造社會,社會改造了青年。

    ××××

    我再說一說我的最近的過去。

    我在北京,如果說是“窮愁”,那麼我自從到津,我就算“窮”之外,又加上了“忙”;大多時候,至少有兩件以上的兼差。曾有一個時期,我給一家大報當編輯,同時兼着兩個通訊社的采訪工作。又一個時期,白天做官,晚上寫小說。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賣命而已。

    尤其是民二十一至二十三年,我曾經一睜開眼,就起來寫小說,給某晚報;午後到某機關辦稿,編刊物,做宣傳;七點以後,到畫報社,開始剪刀漿糊工作;擠出一點空來,用十分鐘再寫一篇小說,再寫兩篇或一篇短評!

    假如需要,再擠出一段小品文;畫報工作未完,而又一地方的工作已誤時了;于是十點半匆匆的趕到一家新創辦的小報,給他發要聞;偶而還得作社論。像這麼幹,足有兩三年。

    當外勤時,又是一種忙法。天天早十一點吃午餐,晚十一點吃晚餐,對頭餓十二小時,而實在是跑得不餓了。揮汗寫稿,忽然想起一件心事,恍然大悟的說:“哦!我還短一頓飯哩!”

    這樣七八年,我得了怔忡盜汗的病。

    二十四年冬,先母以肺炎棄養;喘哮不堪,也不成眠,我弟兄夫妻四人接連七八日的晝夜扶侍。先母死了,個個人都失了形,我可就喪事未了,便病倒了;九個多月,心跳,肋痛,極度的神經衰弱。又以某種刺激,二十五年冬,我突然咯了一口血。健康從此沒有了!

    異地療養,非錢不辦;恰有一個老朋友接辦鄉村師範,二十六年春,我遂移居鄉下,教中學國文——決計改變生活方式。我友勸告我:“你得要命啊!”

    事變起了,這養病的人拖着妻子,轉防空洞,跳牆,避難。廿六年十一月,于酷寒大水中,坐小火輪,闖過綁匪出沒的猴兒山,逃回天津;手頭還剩大洋七元。

    我不得已,重整筆墨,再為馮婦,于是乎賣文。

    對于筆墨生活,我從小就愛。十五六歲時,訂報,買稿紙,賠郵票,投稿起來。不懂戲而要作戲評,登出來,雖是白登無酬,然而高興。這高興一直維持到經魯迅先生的介紹,在《北京晨報》譯着短篇小說為止;一得稿費,漸漸的也就開始了厭倦。

    我半生的生活經驗,大緻如此。句句都是真的麼?也未必。你問我的生活态度麼?創作态度麼?

    我對人生的态度是“厭惡”。

    我對創作的态度是“厭倦”。

    “四十而無聞焉,‘死’亦不足畏也已!”我靜等着我的最後的到來。

    (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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