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冬,咯血一口。
友人勸我舍離都市的奔忙生活,鄉居教書,可以養疴。
為窮人打算,此計甚得;但我拖了一身債,不能站起來就走。
我友彙來一筆款,把我贖出。
我遂于次年春,攜妻子,坐長途汽車,南下霸台。
我與仲弟夫婦多年同居,此次為了各人的職業,暫作離别,析居另度。
長途汽車隻顧載得客多,所謂排座的人把搭客擠了又擠,一個旅客僅能占尺許寬的座。
生平多曆人間苦,這夾闆罪還是初嘗。
久客都市,深慕田野,想着一到鄉校,精神可振;但是去的不是時候,在途上過眼景物,盡是黃塵衰草;到了地頭,茅舍土垣也都呈灰黃之色;往來農家臉上也似籠罩了一層黃塵,幹枯而不潤澤。
冬來的北方鄉景所給我的印象,并不愉快。
土民口吻倔強,談話好用反詰語,乍聽似吵架。
你問他:“茶杯在哪裡?”他的答語決不肯說:“我不曉得。
”必然是:“誰知道啊,我知道啊!”一面講,一面替你找;找得了,他就說:“喔,這不是麼,這不是在這裡麼?”
剛到霸州,吃虧不小。
鄉下人也如平津市儈欺侮老憨那樣,我們買東西,處處比别人花錢多。
乍到安家,購柴買米,一個校役,一個女做活的,(他們是叔嫂關系)一賺一偷,頭兩月的薪金,我幾乎都奉贈他們了。
就米面一項,在津時我七口之家加一個女仆,月費不過十五元;到了鄉下,少仲弟夫婦,月費反倒二十三元,這是校役及其令嫂的手法。
鄉下人機詐之心比起都市,究竟好得多。
起初他們未免欺生;處熟了,鄰舍們互相關照,倍有親情,買東西也不多訛錢了。
我初到校,看慣都市,覺得校舍欠整潔,學生欠活潑。
然而同事們相處很好,學生對先生也似家人父子一樣,在路上望見就招呼一聲:“老師!”跟着深深一躬;不像津校學生下了班,路遇教員,把頭一扭。
校中過于看重我,多以筆墨相煩。
縣府也知道了,有時找我作文章,撰碑記。
我的這點把戲全由目治得來,既無師承,無本之學,這哪裡弄得上來?又推托不開,難免受窘。
我擔任三班國文,每星期有三堂文課,要改一百二十多本卷子。
同人之間以為這是繁重的工作。
别班國文教師田君每周看幾十本卷子,天天要改幾本的,因此顯得忙,時常要誤。
我卻筆不精而手快,作文時我當堂就改,容得學生交齊了卷子,我已改出三分之一;剩下的留待星期六晚,星期日晨。
同人同學詫為敏捷,其實在我們幹過新聞記者的,克鐘點交稿子做慣了,并不以為煩難。
新任縣長是個詩人,工詩善畫,書法也精,尤長于畫佛;我在津編《××畫報》,和他有一面之識,此地重逢,恍如舊雨。
他既是文人,一到任就觀風課士,赴校參觀,聽學生演說會,加以評隲。
他高興做這些事,指導學生講演的姿勢,腔調,訣竅;給學生留下十二個講題,下星期六他要來面試。
這些講題都是一個字的:“勤”,“儉”,“恒”,“群”之類,十二題共十二個字。
依我看來,這種題似狹而實寬,但中小學的孩子們作這麼抽象的題,未免不倫,也太難了;于是也就給校中的國文教師找來了活計。
一個個的學生皺着眉求指導:“這怎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