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
奇怪的是,李如松聽完以後,沒有勃然大怒,而是揮揮手讓他退下。
散會以後,李如松找來手下,吩咐撥一部分銀子給平壤、開城的南軍隊伍,對王必迪沒有作任何處罰。
等到李如松從碧蹄館死裡逃生退回開城以後,找到王必迪,沒有怪他的烏鴉嘴,反而拍着他肩膀說:“我知道南兵勞苦功高,這幾天實在是辛苦了。
”着手安排南軍退兵。
王必迪表示不願後退,李如松點頭說理解,理解,親筆給他寫了一份将令,準許他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以李如松的傲氣,對宋應昌都毫不客氣,怎麼對一個小小遊擊前倨後恭?
李如松不是天生惡人,也不是反派,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李如松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利益集團。
他雖然是這個集團的核心,說一不二,但如果他不為這個集團謀取利益,很快便會被抛棄。
李如柏、李如梅、楊元、張世爵、祖承訓、查大受、李甯這些人和更多的遼東系中下層軍官,已經形成了一個盤根錯節的遼東小集團。
李如松在作戰的時候,必須要同時考慮國家利益和這個小集團的利益。
為了小集團的利益,李如松必須要安排南兵先攻,北軍掩後;為了小集團的利益,他必須盡量避免遼東軍的兵員損傷,為此不惜把小西行長放走。
平壤頭功這件事,實際上是遼東系将領聯合施壓的結果。
李如松對南軍的功勞心知肚明,也不是沒考慮過犒賞他們。
可隻要他稍微露出一點口風,稱贊南軍那麼幾句,李如柏、張世爵幾位北軍中堅便拼命诋毀,把南軍罵得一文不值。
李如松若是秉公處理,恐怕從此遼東将領便會離心離德,讓這個小集團分崩離析。
因此,李如松對此别無選擇。
不過在李如松的内心,對搶功這個可恥行也不無愧疚的,這有損于他作為一個軍人的驕傲。
因此,他對王必迪的直言不諱表現出了異常的寬宏大量,并盡量給予其安撫,把自己對南軍的虧欠,從别的途徑彌補一下。
可惜的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李如松還未來得及對南軍施展懷柔之術,南軍背後的大佬們已經開始反擊了。
這個世界,總是分成派系的。
朝鮮有東人黨,西人黨;日本有文治派、武斷派;而在大明的東征軍裡,南、北二軍也早已泾渭分明,各自形成自己的基礎力量與上層關系。
遼東軍靠得是李如松和李的家族勢力,而南軍依靠的,則是嘉善人袁黃和紹興人宋應昌等浙籍朝廷大員。
一旦貼上了派系的标簽,争端的性質便會發生轉變,從唯對錯論變成唯派系論,乃至、甚至是唯籍貫論。
李如松對南軍玩出種種手段,是故意也罷,是不情願也罷,總之對南軍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勢必會引起強烈的反彈。
最初的反彈,是些毛毛雨。
一月二十三日,朝鮮國王在返回平壤的路上,碰到了剛到朝鮮的宋應昌。
宋應昌還帶着朝鮮人民的老朋友黃應陽。
幾個人見面,相談甚歡。
席間黃應陽說我當年推薦的浙兵表現如何?李昖說牛逼啊,可惜才了來三千多人,要是來一萬,日本人就完蛋了。
黃應陽嘿嘿一笑,一臉神秘地掏出一張紙。
李昖問這是什麼?黃應陽回答說:“李提督生性殘酷,愛殺戮,這一路打下去,搞不好會屠殺平民。
我這次帶了許多免死帖,沿路散發,可以讓老百姓免于死在遼東軍屠刀之下。
黃應陽也屬南軍派系,是最早向朝鮮君臣介紹南軍的人。
他的話,朝鮮人信服得很,于是李如松在朝鮮人心目中,悄然變成了一頭嗜殺的暴虐分子。
李昖特意派了許多人前往各地,分發免死帖,告訴附近的人繞着李如松的軍隊走。
諷刺的是,這份免死帖的落款,還是宋應昌和李如松的聯合簽名。
這有點太埋汰人了,遼東軍的軍紀是不怎麼樣,但也不至于像防日本人一樣防他們。
這還隻是小手段,然後,厲害的反彈來了。
總參謀長袁黃在戰後抵達平壤,偷偷告訴駱尚志等人:“你們的委屈,朝廷都知道。
我給上頭寫的奏表裡,你們的功勞一個都缺不了,稍安毋躁。
”
過不多時,明、朝聯軍裡開始流傳起一則流言,說遼東軍人喜歡濫殺朝鮮人冒充倭寇首級,經常偷偷跟着落單的朝鮮平民,到了沒人的地方,手起刀落,咔嚓一下砍斷脖頸,再把頭發剃了,回來領功——當時中、朝男子皆蓄發,隻有日本人要把腦袋剃秃——這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傳到了朝鮮王室耳朵裡。
這則流言相當狠辣。
這一招,确實是遼東軍常用的伎倆。
他們在遼東與鞑子作戰時,經常砍殺沿途百姓冒領軍功,當地禦史彈劾遼東将領,這一條罪名是從來不會少的。
加上之前黃應陽在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