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要在明面裡擺出姿态,維持和談。
比萬曆還痛苦的是石星,他聽到“秀七條”以後,隐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妙,可他已經完全站在了和議的船上,下都下不來了。
石星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頭皮繼續為沈惟敬打包票。
這時候,一根救命稻草漂到了萬曆和石星面前。
在李宗誠跑回來以後,楊方亨很快也寫了份報告回奏朝廷。
在報告裡,楊方亨認為李宗誠是誤聽謠言,不辯真僞,再加上加藤清正蓄意阻撓——這條是應沈惟敬和小西行長要求加上的——以緻釀成出逃事件。
他在報告裡特意強調,據宗義智說,秀吉正在修建迎接明使的館舍,馬上就完工了——注意,楊方亨一直在釜山營中,他的消息來源都是日軍将領,這其中真僞難辯。
可萬曆和石星已經顧不上分辨真僞。
他們以楊方亨的報告為證據,認為所謂“秀七條”是未經查實的謠言,冊封應該繼續。
于是,兵部向萬曆皇帝建議,另外派遣一名使者與楊方亨彙合,繼續執行冊封事宜,同時饬令駐朝鮮與遼東的明軍做好戰備工作。
可這時候從北京派人已經來不及了,石星索性把沈惟敬就地提拔為副使,楊方亨升為正使。
這個舉動,表明石星和沈惟敬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榮……未必俱榮。
石星心裡已經把沈惟敬這個罵了幾十萬遍,一旦解套,他肯定第一個不放過這個老騙子。
北京的命令送到釜山的同時,沈惟敬恰好剛從日本返回。
他這幾個月在日本到底幹了什麼,有沒有冒充大明使節,秀吉有沒有排練好禮儀,誰也不知道。
但沈惟敬一回釜山,日軍立刻撤走了西生浦、竹島的守軍,說明他與小西行長又有了密議。
楊方亨此時也有點起急了,想趕緊去日本把這事了結。
他不再執着于日本全部撤兵,一看到西生浦、竹島的守軍撤退,便表示盡快啟程前往日本。
沈惟敬把明使這邊搞定的同時,小西行長傳來好消息,最後一個阻礙他們計劃的加藤清正也完蛋了。
李宗誠的出逃,對日本人來說是個完全沒準備的意外事件。
但小西腦子太好使了,最擅長抓住突如其來的機會,出逃事件一發生,他便意識到這是一個扳倒加藤清正的絕好機會。
小西行長返回日本以後,通過石田三成向秀吉告了加藤清正一記黑狀,罪名有三:一,當着朝鮮人的面對小西行長出言不遜,長他們志氣滅自己威風;在跟劉珽的書信來往中自稱豐臣清正,屬于僭越;禦下不力,縱容自己的部屬去搶劫明使,以緻李宗誠逃跑。
前兩條罪名,屬于可大可小的變量,單拿出來都不算大事,但如果跟别的罪名一結合,便會有翻倍的效果。
所以真正利害的殺着,是第三條罪名。
秀吉對于明朝投降一事十分關心,一聽說清正這個兔崽子把明朝派來請安的使者吓跑了,大為惱怒,連帶着連“自稱豐臣”和“嘲笑小西”三罪并發,幹脆一紙調令把他調回國,關在伏見城裡聽候發落。
加藤清正是秀吉一手看着長大的,感情十分深笃,這次懲罰如此之重,可見秀吉是真怒了。
搬走了最後一個障礙,六月十五日,大明正副二使加上朝鮮通信使黃慎離開釜山,經過半個月的長途跋涉,于七月初抵達伏見城。
伏見城位于京都附近的伏見山上,是秀吉常駐的大本營。
使團抵達以後,卻沒有立刻得到接見,因為秀吉聽說朝鮮隻派了通信使,卻沒按照要求送來一位王子當人質,很不高興,便吩咐安排使臣住在新修建的館舍裡,不着急安排見面,打算晾一晾他們再說,
這一晾,晾出個大麻煩,地震了……
萬曆二十四年七月,京都地區發生了一場大地震。
這場地震的規模極大,幾乎把京都附近夷為平地,方圓百裡之内的房屋,幾乎全都不存。
就連堅固的伏見城也經受不住,轟然坍塌,壓死了數百人——總算是秀吉運氣好,當時不在城中,不然我們這個故事,在這裡就可以結束了。
順便一說,當時伏見城的牢房也震塌了,加藤清正趁機跑了出來,大叫大嚷要保護秀吉。
這一舉動博得了秀吉的好感,再加上清正是秀吉正室甯甯從小養大的,甯甯也站出來求情,于是秀吉便解除了他的禁足令,回到朝鮮前線。
大明使臣們也被這場天災波及到了。
地震發生的時候,他們正呆在新建的歡迎館舍裡。
幸虧房子比較新,相對結實,給了一點緩沖時間。
這些人一窩蜂地跑出屋子,驚魂未定,館舍就在身後倒塌。
清點人數,高級官員們都沒事,隻是被壓死了一個千總、一個差官和四個家丁。
楊方亨大難不死,心裡倒挺高興。
地震是不祥之兆,日本發動不義戰争,合該由此報應。
如果秀吉看到上天對他的惡行發怒,一定會乖乖地收起野心接受冊封吧。
可惜秀吉沒如楊方亨所願那樣改過自新,洗心革面,他唯一改變的,隻有接見地點。
這場地震給日本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大災之後諸事煩擾,秀吉一直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