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八月底,才對大明使臣團下了通知,決定在九月二日接見大明使臣,地點則從已經不存在的伏見城改到了大阪城,不過卻拒絕了朝鮮通信使的陪同。
無論如何,秀吉總算是肯見大明使團了,這總是件好事。
楊方亨不知道,這時候沈惟敬與小西行長已經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他們計劃的最後一步,也是最兇險的一步。
九月一日一早,五大老之一的毛利輝元親自前往明使下榻之處,客客氣氣帶着明使們前往大阪城正殿。
在正殿裡,五大老、五奉行等豐臣政權的有力大名們已經齊聚一堂,一起屏息甯氣等着冊封儀式開始。
在這之前,沈惟敬已經告訴楊方亨,日本國情不同,盡量簡化大明儀,早點冊封完早點回國。
所以楊方亨沒有走那麼一套繁文缛節,手持節旄站在正中,沈惟敬手捧金印陪在一旁,還有一個護敕官徐登歸拿着诰命、敕谕和冕服。
他們等了半天,遠處的黃缦簾子徐徐拉開,一個瘦小幹枯的老頭拄着拐杖慢慢走出來。
秀吉此時的身體健康已經堪憂,不得不讓兩個侍從左右扶着。
可是關白老爺的官威猶在,他一出場,殿内侍衛一起呐喊,頗有些氣勢。
秀吉到了座位上,剛一坐定。
沈惟敬忽然撲通跪倒在地,朝着日本的最高統治者匍匐叩頭。
這一舉動讓楊方亨驚呆了,他們手裡拿的是萬曆皇帝的節旄,代表的是大明皇帝的意志,是不需要向任何人叩拜的,可,可這個沈惟敬怎麼膝蓋這麼軟?這是哪門子冊封的禮節?
楊方亨想不通,沈惟敬心裡卻是明鏡兒一般。
他知道,在秀吉心目中,他們這些人是來冊封“大明王”的降臣,叩頭是份内的事。
為了不讓事情穿幫,他也隻能這麼做。
沈惟敬不光自己叩頭,還回頭瞪楊方亨,讓他也趕緊跪下。
楊方亨沒辦法,勉為其難也行了個禮,卻不肯叩頭。
這個舉動讓秀吉很不高興,嘴裡嘀嘀咕咕,當場就要借朝鮮人不派王子做人質的事發脾氣。
小西行長見狀不妙,趕緊對秀吉說這都是大明來送禮的人,看在那些禮品的份上,也得好好接待才是。
”經過勸解,秀吉總算氣消了點,但也沒了繼續接見的興緻,袖子一擺,讓随從把金印、诰命、敕谕和冕服之類的東西收好,然後離席而去。
小西行長告訴明使,今天先到這兒,明天繼續。
第一天的接見,就這麼莫明其妙地結束了。
到了第二天,按照日程安排,應該是秀吉宴請大明使臣。
這次更有意思,所有的大名都特意換上了明朝服飾,煞有其事地聚在一起,好像在金銮大殿上朝議一般。
前頭吃吃喝喝,後頭卻很緊張。
秀吉在别殿接見了沈惟敬和小西行長,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才把秀吉勸住,說隻要冊封儀式完畢,朝鮮人一定會來乖乖過來輸誠。
從别殿離開之後,沈惟敬問小西行長:“還差最後一步,你靠譜不靠譜?”小西行長回答:“我都安排好了。
”
宴會結束後,該是宣讀冊封诏書的重頭戲了。
秀吉為了表示重視,把儀式現場移到了花畠山莊,德川家康等人也都跟了過去,要見證這激動人心的一刻。
按照流程,首先是楊方亨宣讀诏書,再由通曉漢文的僧侶西笑承兌翻譯成日文,當衆轉達給秀吉與諸位大名。
這個西笑承兌,是小西行長安排的關鍵人物。
小西行長事先已經跟他打好招呼了,說如果看到有讓秀吉生氣的句子,請略過不譯。
換句話說,小西行長是欺負在場的沒人懂中文與日文,打算玩一手瞞天過海的計策。
楊方亨念的是冊封日本國王,秀吉聽的是冊封大明王,這事就糊弄過去了。
可西笑承兌不知是緊張,還是壓根沒打算配合小西行長,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字一句把萬曆皇帝的诏書忠實地譯了出來。
至今在大阪博物館裡,仍舊保留着這封诏書的原件,其全文如下:“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
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
昔我皇祖,誕育多方。
龜紐龍章,遠賜扶桑之域;貞珉大篆,榮施鎮國之山。
嗣以海波之揚,偶緻風占之隔。
當茲盛際,宜讃彜章,咨爾豐臣平秀吉,崛起海邦,知尊中國。
西馳一介之使,欣慕來同。
北叩萬裡之關,肯求内附。
情既堅于恭順,恩可靳于柔懷。
茲特封爾為日本國王,賜之诰命。
于戲龍贲芝函,襲冠裳于海表,風行卉服,固藩衛于天朝,爾其念臣職之當修。
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
無替款誠,祗服綸言,永尊聲教。
欽哉!”
秀吉不懂中文,但承兌翻譯的太好了,用日文完美地表達出了中文的意思。
别的客套話倒沒什麼,無非是華麗詞藻,但其中有兩句話是關鍵。
一句是“封爾為日本國王”;一句是“固藩衛于天朝”。
萬曆皇帝連職稱帶職務都給秀吉安排好了——這對于狂妄地要侵占整個東亞的秀吉來說,是極其大的侮辱。
何況還當着這麼多大名的面,多丢人呐。
秀吉的怒氣簡直是無以複加,他把诏書慣在地上——在一些史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