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罪加一等,說他“谄賊釀患,欺君誤國。
”直接下獄論死,家人發配到廣西柳州衛所。
那會兒廣西還是遍地土司的蠻荒之所,移居過去對孤兒寡母來說是九死一生。
石星枯坐在京城的監獄裡,自己四十餘年的宦海生涯居然就這麼結束。
當年他在北京的旮旯裡翻出沈惟敬的時候,可沒想到這老東西會惹出如此之大的麻煩。
石星是個讀書人,不希望被押出去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砍掉腦袋。
他決定體面地結束自己的一生,開始絕食——他這次成功了。
數年前還風光不可一世的兵部尚書,就這麼活活餓死在了監獄之中。
很多人對石星在戰争前後大相徑庭的表現而驚訝,一個力排衆議堅決開戰的抗日名臣,為何會淪落成一個一味屈意媚日的主和派呢?
他們既高估了石星,也低估了石星。
石星對日開戰不是出于高尚的民族覺悟,對日和談也不是出于天生的漢奸賤骨頭,他這一切所作所為看似矛盾,實際都是有一個動機一而貫之——好官我自為之。
石星年輕時候以直言而著名,經過嘉靖、隆慶、萬曆三朝的磨砺,棱角已被磨去,他變成大明朝衆多碌碌官僚中的一員。
這些官僚最顯著的特點,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最好什麼風險都不出,一直到告老乞歸,衣錦還鄉。
六大部委之中,要屬兵部尚書最難做。
兵部負責的是打仗,隻要一打仗,就一定會存在風險。
當初石星被委任為兵部尚書,打心眼裡不願意幹,好幾次請辭都沒被批準。
如何規避風險,成了石星在任上的主要課題。
初期石星對日力主開戰,不是出自自己的判斷,而是因為萬曆皇帝力主開戰——緊跟皇帝的決策當然是最安全。
當時的石星,其實沒把日本當成多大的麻煩,不然也不會漫不經心地找一個市井無賴沈惟敬去負責和談。
在他的想象裡,這不過是一次中等規模的軍事行動,隻消明軍入朝打上幾場勝仗,記下幾筆功勳,就足夠了。
可是日軍的頑強遠遠超出了石星的預計。
宋應昌、李如松在朝鮮戰場表現不錯,可每一場仗都打得危機四伏。
作為兵部最高決策者,石星深知其中兇險,他不想冒着崩盤的危險繼續打下去,勝了固然好,若是敗了,他難辭其咎,風險太大。
懲于這種保守心态,和談成了他必然的、也是必須的選擇。
所以他的一切矛盾行為——對宋應昌态度的變化,對南軍态度的變化,對沈惟敬态度的變化等等——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風險規避。
因此即使沈惟敬的謊言漏洞百出,石星也不願意或不敢去多想,隻得這麼一條道兒陪着沈惟敬走到了黑……
石星不是個壞人,甚至不是無能之人,作為蕭規曹随的守成之臣他表現得很出色。
如果生逢盛世,石星也許可以安穩地做完兵部尚書,甚至進一步入閣。
他落得這麼一個結局,除了要歸咎于性格上的弱點以外,大概也隻能說是生不逢時吧。
現在石星死了,楊方亨、李宗誠等人受了懲處,孫礦、謝用梓、徐一貫等相關人員也各有處理。
而這起“封貢”鬧劇的始作俑者沈惟敬呢?
早在萬曆把石星革職的同時,他重新調整了人事布局,由蕭大亨暫時代理兵部事務,兵部左侍郎郉玠接替孫礦擔當經略一職,遼東布政使楊鎬擔任經略朝鮮事務,與李如松起名的回族名将麻貴擔任禦倭總兵官,各地調集人馬,準備二次援朝。
而邢玠走馬上任的第一件工作,便是捉拿沈惟敬。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沈惟敬一直呆在釜山附近,有點風吹草動,便能立刻逃入倭營中。
一旦讓他投靠了日本人,朝廷最後一點臉面可就挂不住了。
當時明軍在朝鮮兵力不多,隻有駐守南原的遼東軍楊元和駐守忠州的南兵吳惟忠,其中楊元和沈惟敬比較接近你。
郉玠為免打草驚蛇,叮囑楊元要秘密逮捕之。
楊元接了任務,表面上若無其事,暗地裡開始暗暗跟蹤沈惟敬的行止。
他發現沈惟敬帶着一個三百多人的小營,隻在宜甯、慶州附近活動。
楊元決定先解除他的武裝,假借駐軍将領的名義,偷偷以移營、換防為借口,把他身邊的人更換一空。
其實沈惟敬在軍中毫無根基,楊元這麼做隻是為了預防萬一。
捉拿沈惟敬是頭等大事,不能有一絲疏忽。
日軍此時已登陸半島,開始展開作戰。
沈惟敬雖不知楊元到來,但多少聽到些北京巨變的風聲。
騙子天生敏感的嗅覺讓他惶惶不安,開始琢磨着投奔小西行長。
小西行長絕對是個講義氣的好哥們兒,他聽說沈惟敬在大明混不下去了,立刻派了柳川調信和五百名士兵,分坐九條船去接應。
沈惟敬看到日軍有接應,大喜過望,收拾收拾行李,悄悄離開宜甯駐地,朝着釜山逃亡而去。
這個動向立刻被楊元的眼線偵知。
楊元二話不說,率領六名遼東騎兵風馳電掣地追擊而去。
遼東軍别的不行,若比起速度,在東亞根本沒有敵手。
他們從南原星夜疾馳,一路追過宜甯十裡路的丹溪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