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東西我都說不上來。
隻有在這時候,她才不會眼珠子亂轉,不停地捋頭發,而是消停下來,老老實實地做件事兒。
艾達和我把縫紉用具拖到外面的門廊上,以便留意這世界發生的一些趣事。
從聽說艾達被獅子追蹤的那天起,她和我之間的關系就江河日下,全村人至今還将之作為談資。
每當看見我們,他們就會特意把艾達指認出來,還模仿獅子的吼叫,這樣一來我們便沒法把這件事置于腦後了。
但從好的方面來看,這起事件也使父親的教堂欣欣向榮起來。
村民們似乎認為如果耶稣能為一個可憐的瘸腿姑娘阻止一頭獅子,那他定能為基督徒時刻保持着警醒——哈!恰好就在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日常所奉的非洲神靈已對我們惱羞成怒,想要給我們一個教訓的時刻。
他們是這樣看待這件事的:就像神靈之間進行了一場摔跤比賽,耶稣和艾達脫穎而出。
父親當然說這是迷信,是把事情過度簡單化。
但走運的是,幾天前他布道時恰好說起過但以理和獅穴的寓言,所以他們現在自然而然會為了禮拜天上教堂而擠得頭破血流。
艾達是因由。
父親很高興艾達出了那樣的事,說了什麼倒在其次——他竟在大庭廣衆之下摟着她的肩膀!真是太不公平了。
但我們還得繼續互相做伴。
被母親的命令束縛在門廊上,好似囚于籠中的暴躁的雙生熊。
我們忌妒地瞅着内爾森忙忙碌碌,如入無人之境地在村子裡跑來跑去。
隻要想,就能随時咔咔咔咔。
他走開後,我們能看見他那塊滾圓的粉色疤痕透過樹隙,猶如笑意盈盈的小眼睛,自後腦勺窺伺我們。
我們還能看見瑪土撒拉,自由了四個月後,它仍舊盤桓于我們家四周,嘴裡嘟嘟囔囔的。
聽見家人的聲音從樹枝上傳來,是件很奇怪的事,仿佛我們變成了某種飛翔的精靈,隻專注于花生、香蕉和老套的問候語。
有時,它會把我們吓一跳,因為我們忘了它都是在茅廁裡度過那一個個孤獨之夜的。
真的,蹲在黑暗中撒尿,聽見背後有個聲音宣告:“姐妹,上帝無上偉大!”那種感覺真的好怪異。
但我們對它心懷愧疚,所以會在裡面給它留幾片水果。
每到晚上,我們都會特意把茅廁門關好、上栓,以免獴和麝貓入内把它幹掉。
起先,我想讓瑪土撒拉回來,住回鳥籠裡。
後來父親對我說,這個安排從一開始就大錯特錯。
我們放走瑪土撒拉,是因為對它的囚禁令我們難堪。
這會讓這隻鹦鹉有失莊重,不似上帝所願。
于是,我就隻能支持瑪土撒拉去适應自由。
當我們坐在外面做針線活,注視着它在樹枝間搖搖擺擺地騰上挪下時,我并不清楚艾達支持的是什麼。
我得說她也許對此毫不在意,真的,她隻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艾達就是那樣。
她覺得并無義務去為今後、為自己的必朽靈魂好好斟酌什麼,甚至此時此地怎麼樣她也毫不在乎。
她隻會注視生活,但好壞無所謂。
當然,她不會為自己今後的主婦生活投入任何努力。
艾達為嫁妝箱做的東西很是詭異、病态,圍巾之類的布品都讓她給鑲上了黑邊,母親不知如何是好。
露絲·梅不用做嫁妝箱,但她要保證不亂跑、不打碎任何東西,才可以和我們一起躺在吊床上,用紗線玩翻繩遊戲。
我倚着吊床,無精打采地繡着桌布,好讓母親抱有幻想,認為總有一天我會結婚。
但隻過了一會兒,我就越做越有勁兒。
十字繡本身很無趣,但前景很美妙。
母親很有先見之明,讓我繡植物圖案,因為她知道我超愛蓬勃的綠色植株。
一叢叢三色堇和玫瑰花将在桌布的四角相映成趣,與四邊交錯纏繞的綠藤相接。
第一朵西洋玫瑰開始在我的桌布上成形,就像很久以前聖靈于基督體内顯現一般。
從那一刻起,我就能想象整座花園。
盡管如此,這個項目似乎依然太龐大了。
蕾切爾做完了整整一套餐巾,我卻隻繡完一朵粉色的玫瑰。
濕氣太重,竟有水從我們的睫毛上滴落下來。
在這潮濕的氛圍裡,第一束花朵花費了太長時間,金屬繃子都出現了鏽迹。
嫁妝箱計劃并未長期占據我們的主要心力。
蕾切爾想要的東西太多,材料很快用完;而我們想要的又太少,動力也很快就沒了。
偶爾,我還是會把桌布抽出來,想要重拾熱情。
我甚至向上帝禱告,讓我有足夠的資質成為一個妻子。
但鏽蝕的繃子在亞麻布上留下了一圈難看的橙色印痕,或許永遠地毀了我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