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我祈禱着。
要是出了這麼大的問題,我們還是回家算了。
隻要他說行,我們就可以乘上明天的飛機,直接從這兒飛走。
父親站起身,走到門口站定,面對着屋外的門廊。
我發起抖來,既希望又害怕他讀出我的心思。
但他沒看我們這些姑娘。
他隻是定定地凝視着我們身後,隻是想強調自己不想和昂德當夫婦及母親在一起。
我懶懶地躺回吊床,琢磨起指甲上的小皮來。
這時,父親對着寬廣的門外說話了。
“在這整個受神佑護的國家裡,沒有一台電視機。
”他對着棕榈樹宣告道,“收音機,也許十萬個居民中才有一台。
沒有電話。
報紙少得可憐,文盲率更是不消提了。
他們靠聽鄰人的鼓聲來獲取晚間新聞。
”
這都是實話。
幾乎每天晚上,我們都能聽見鄰村的鼓聲,内爾森說那是會說話的鼓。
可到底怎麼才能把一件事通過鼓聲告訴其他人呢?應該不如軍隊裡用的嘀嘀嗒的摸而死密碼[蕾切爾把“MorseCode”(摩爾斯密碼)錯拼成了“MoreScold”(更多指責)。
]好用。
父親說:“選舉。
弗蘭克,我真為你感到難為情。
你竟然會如此害怕這樣的胡言亂語。
天哪,睜開眼睛看看吧,老兄。
這些人甚至連一句口号都讀不懂:投我一票!夏普皮下台!選舉!就算舉行選舉這兒哪會有人知道?”
沒人回應。
我們這些姑娘當然也不敢出聲,就像那些棕榈樹,因為我們知道他是在對母親和昂德當夫婦講話。
我很清楚遇上父親的這種突擊測驗,他們是什麼感受。
“在一個由比利時人在客廳裡編造出來的所謂國家裡,”他說,“有兩百種不同的語言。
你們還不如把羊啊狼啊雞啊都圈起來,告訴它們怎麼學會情同手足。
”他轉過身,突然拿出牧師的氣派,“弗蘭克,這兒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巴别塔,根本沒法舉辦選舉。
如果要讓這些人聯合起來,那他們隻能是出于對基督單純的愛而成為上帝的羔羊。
沒有别的力量能推動他們。
不是政治,也不是對自由的欲望——他們的性格和頭腦都不适合做這樣的事。
我知道你想告訴我們你自己的所見所聞,但相信我,弗蘭克,我很清楚自己看見了什麼。
”
土豆頭太太發聲了,自從離開抗瘧疾藥的話題之後,這是她第一次講話。
“奧利安娜,我們來這兒真的隻是想告訴你們盡快做好離開的打算。
我知道你們會待到六月十五号,但我們必須把你們都送回家。
”
啊呀,一聽這話,我的心都跳起了恰恰。
回家喽!
好吧。
如果父親隻有一件最不喜歡的事,那就是聽命于人。
“我的合同六月到期,”他對大家宣布道,“我們将待到七月,邁納牧師夫婦到達後,我們将幫助他們。
我敢肯定美國的基督教慈善機構很快就會過來,不會去理睬比利時慈父式的統治方式造成的任何問題。
”
“拿單,邁納夫婦……”弗蘭克剛說了個話頭,父親便打斷了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在這兒已經做出了一些奇迹,我并不介意告訴你的是,這些都是我單槍匹馬完成的。
沒有幫助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問題。
我不想在交接完備之前,就像個懦夫一樣跑開,喪失這樣一個寶貴的陣地,這樣的風險我不會去冒。
”
什麼時候交接,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
再過一個禮拜?一個月?到七月的話,幾乎又要過個半年!
“弗蘭克,詹娜,”母親說,語氣有點怯生生的,“為我自身考慮,”她結結巴巴地說着,“為姑娘們考慮,我是想要……”
“你想要什麼,奧利安娜。
”父親仍舊站在門口,所以我們都能看見他的臉。
他看上去就像個兇狠的男孩子,一門心思想用磚頭把小狗砸個稀巴爛。
“你想說什麼,為你自身考慮?”他問。
昂德當夫婦擔憂地看了眼她的丈夫,像是在說:“哦,主啊,接下來該怎麼辦?”
“拿單,不會有交接了。
”昂德當先生緊張地說,他叫父親的名字時,就像在叫一條狂吠的狗,好讓它平靜下來,“聽了我們的建議,邁納夫婦已經拒簽了合同。
要過好多年,聯盟才會再派人來這兒傳教。
”
父親凝視着樹木,像是沒聽見他那可憐的妻子已經吓壞了,甚至也完全沒聽見這些新聞。
剛愎自用的父親啊,你很快就會眼睜睜看着我們一個一個凋零。
要過好多年,他們才會派其他人來傳教,我想。
好多年!哦,求求你,上帝,快讓樹砸到他身上,把他的腦袋砸碎吧!讓我們馬上離開吧!
昂德當太太也想幫腔,加入了進來:“我們正在為離開做準備,我們自己。
”
“哦,是的。
”她丈夫說,“走定了。
我們正在打包,準備離開。
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把剛果看作自己的家,這你也知道,但形勢發展得太極端了。
拿單,也許你并不明白現在的形勢有多嚴峻。
很有可能,大使館會從利奧波德維爾撤走。
”
“我相信自己理解得很透徹。
”父親說着,突然轉身,面朝着他們。
卡其布褲子和卷起袖子的白襯衫,讓他活脫脫像個工人。
可他把一隻手舉過了頭頂,那正是他在教堂裡做賜福祈禱時的動作。
“隻有上帝知曉我們的負擔何時可以減輕。
但上帝定然知曉。
我們會繼續留下來,為他做仁慈的事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