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阿納托爾知道每個孩子的名字。
“真是莫大的遺憾。
”我說了這一句,但稍嫌不夠。
他隻是同意道:“埃-耶。
”
“孩子是不應該死去的。
”
“是的。
但如果孩子不死,就不會這麼珍貴了。
”
“阿納托爾!如果死的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也會這樣說嗎?”
“當然不會。
但不管怎樣,這是事實。
如果每個人都能活到很老,那老年就不稀罕了。
”
“可所有人都想活到老啊。
這樣才公平。
”
“當然可以有這樣的願望,埃-耶。
但若真實現了,就未見得合理了。
想想看,如果我們的曾祖父母都還能四處走動,會怎麼樣。
村裡就會擠滿怒氣沖沖的老年人,争執着誰家的兒子最忘恩負義,誰骨頭最疼,而且還總是不等孩子們上桌,就把食物全吃光。
”
“這話聽上去就像在描述佐治亞州的教友聯誼會。
”我說。
阿納托爾笑了起來。
瑪瑪·姆萬紮又喊了起來,還拍起了雙手催促着,總算讓一個兒子不情不願地從房子裡出來,拖着他那雙扁平的有着粉色腳心的腳闆走了過去。
然後,我也笑了,因為不管老少,哪兒的人都是一樣的。
我松了口氣,覺得自己不再像阿納托爾那些挨罵的學生了。
“看見這些了嗎,貝埃内?這就是剛果。
不是沒有心的礦藏或者閃亮的石頭,不是那些在我們背後隐秘的交易。
剛果是我們。
”
“我知道。
”
“誰有資格擁有它呢,你想想看?”
我不敢冒險亂猜。
“很遺憾,如今那些在加丹加做生意的人已經習慣了需要什麼就拿什麼。
”
我讓梳子的邊緣緩緩地順着露絲·梅的腦袋當中梳下去,仔細地分出頭路來。
父親說過獨立之後,利奧波德維爾郊外的貧民窟有了美國的援助就會好起來。
也許我是因為愚蠢才相信他的話吧。
在佐治亞州,亞特蘭大的郊外也有窩棚,黑人和白人分開居住,那可是在美國的正中心啊。
“他們在南邊做的事,你們也能在這裡做嗎?宣布成立自己的國家?”我問。
“盧蒙巴總理說不會,絕對不會。
他要求聯合國出兵恢複統一。
”
“那就會有戰争?”
“我想,戰争應該算已經開始了吧。
莫伊茲·沖伯有比利時人和雇傭兵替他幹活。
我認為不打上一仗,他們是不會離開的。
加丹加并不是唯一一個他們想要搞亂的地方。
在馬塔迪、提斯維爾、博恩代、利奧波德維爾也各有各的戰争。
大家對歐洲人的行徑感到非常憤怒。
他們甚至會傷及婦女和孩子。
”
“他們為什麼這麼恨白人?”
阿納托爾歎了口氣。
“那些都是大城市。
蟒蛇和母雞蜷在一起,隻會有麻煩。
人們見了太多歐洲人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們擁有的東西。
人們幻想獨立之後生活立刻就會變得公平起來。
”
“他們就不能有點耐心嗎?”
“你會有嗎?如果你的肚子空空的,卻發現一籃籃的面包就放在窗子的另一邊,你會繼續耐心等待嗎,貝埃内?說不定你也會扔石頭?”
我的肚子就是空空的,我很想告訴阿納托爾。
“我不知道。
”我坦言。
我想起了昂德當夫婦在利奧波德維爾的家,那裡有波斯地毯、銀茶具和巧克力曲奇。
周圍卻是綿延不絕的馬口鐵窩棚和饑餓。
或許男孩子們此刻就赤着腳騰騰騰地在那棟房子裡走來走去,把近乎空蕩蕩的食品儲藏室再度洗劫一空,然後借着窗簾将仍散發着昂德當夫婦驅蟲肥皂味的廚房一把火燒掉。
我沒法說誰對誰錯。
我倒是确實明白了阿納托爾說的蛇和母雞共處一室意味着什麼:你會循着憎惡的腹鱗追蹤而去,沖它發出咆哮。
我神經質地瞥了一眼自己家的房子,那兒沒有地毯和茶具。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耶稣會保護我們嗎?當他洞穿我們的心靈、衡量我們的價值時,他會發現我們對剛果鄰人的愛或者蔑視嗎?
“嗯,聯合國的工作就是維護和平。
”我說,“他們什麼時候來?”
“誰都想知道。
如果他們不來,總理就會威脅,說要去找赫魯曉夫先生幫忙。
”
“赫魯曉夫。
”我說着,想要掩藏自己的震驚,“共産黨會幫助剛果?”
“哦,是啊,我想他們會的。
”阿納托爾一臉奇怪地看着我,“貝埃内,你知道什麼是共産黨嗎?”
“我知道他們不怕主,他們還認為所有人都應該有一模一樣的……”我發現自己根本就說不成完整的句子。
“一模一樣的房子,差不多就是這樣。
”阿納托爾替我把話說完了,“八九不離十。
”
“那好,我希望聯合國馬上就來,把事情搞定。
這樣一來,每件事都會變公平的,馬上!”
阿納托爾嘲笑起我來。
“我覺得你是個很沒有耐心的女孩,急于長大,變成一個沒有耐心的女人。
”
我臉紅了。
“别擔心赫魯曉夫先生。
當盧蒙巴說他會從俄國人那裡獲得幫助時,那話是怎麼說的?他是在欺騙世界,就像母雞把羽翼張開,變得個子很大,讓蛇明白她是個大塊頭,根本吃不了。
”
“虛張聲勢,”我說着,高興起來,“盧蒙巴在虛張聲勢。
”
“虛張聲勢,就是這個意思。
我認為盧蒙巴想要保持中立,這是他最想做的。
他對此事的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