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躺了一個月,起床後面貌一新。
首先,她現在喜歡在上帝和每個人面前直接說出不管什麼想法。
即便當着父親的面也是如此。
她并不直接和他說話;她更像是直接對上帝說話,或對空氣,或對爬在牆上半途停下的蜥蜴,而如果父親不小心聽到了她的話,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她宣布會盡快找到辦法帶我們離開這兒。
她甚至還直接問埃本·阿克塞爾羅特是否能帶上我們。
現在不行,這就是他的回答。
因為如果他載着一飛機的白人女性,很可能會在利奧波德維爾上空被擊落,他可不想上頭版頭條。
但又有一天,他皮笑肉不笑地過來,向媽媽透露,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
從媽媽臉上的表情來看,她打算付這筆錢。
看着她挑戰父親的權威,我覺得震驚和恐懼。
但說實話,我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内心有相似的悸動。
我平生頭一遭對他的判斷有所質疑。
他讓我們留在這兒,但是從内爾森到比利時國王,每個人都在說白人傳教士應該回家。
對我們而言,如今在這裡待的每一天,都是父親的決定,也隻是他的決定。
然而,他并不曾照料我們,隻是越來越嚴厲地責罵我們。
他沒法保護母親和露絲·梅,沒法讓她們從病中好起來。
如果我們的命運全都要由他來決定,那保護不也應該是這協議的一部分嗎?
我很想信任他。
我們在這兒做了許多主的事功,這點顯而易見。
父親在從利奧波德維爾回程的飛機上有理有據地告訴我,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在獨立的歡慶氣氛中,所有剛果人都能自由地向我們學習,做出他們自己的選擇。
父親相信他們會選擇主的無限之愛,當然也會選擇我們,因為我們正是上帝派往基蘭加的特殊使團。
他說此時的我們勇敢而正直。
勇敢和正直——這兩樣東西在主的眼裡,是不可能不受到獎賞的。
父親從不懷疑這一點。
我看得出,他這是肺腑之言。
他這輩子都謹遵基督的律法。
在他和我現在差不多一樣年紀的時候,就已高高地站在台上,開始在帳篷布道會上講道了。
那個時候,人們都蜂擁來聆聽他的講道,仰望他的睿智。
他在戰争中很勇敢,這我能肯定,因為他赢得了紫心勳章。
對父親而言,主的王國是一片并不複雜的疆土,那裡有英俊高大的男兒為之戰鬥,而主的一方總是所向披靡。
我覺得那就像密西西比的喧鸻鎮,父親就是在那兒長大的,還在那裡的高中打過四分衛。
在那樣的地方,作為運動員,時不時地撞來撞去,為了赢得比賽而留下幾處瘀傷,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但那個王國裡,女孩子的位置在哪裡呢?那裡的規則我們難以适用,那樣的規則也保護不了我們。
女孩子除非長得漂亮,否則勇敢正直又有什麼價值呢?不信的話,試着去做做佐治亞州伯利恒高地中學七年級最聰明的女學生、最虔誠的女基督徒就知道了。
你的同班同學會呵呵假笑,說你腦子缺根筋。
如果你是艾達,還會說得更難聽。
我這輩子想盡辦法要和他亦步亦趨,相信隻要跟他跟得夠緊,那些同樣直白、簡單的律法就也能規範我的生活。
主會看到我的善良,使我充盈着光亮。
然而,每過一天,我都覺得自己離光明越來越遠了。
父親正在自己的腦海中打一場了不得的聖戰,而我們隻能東躲西藏,謹守命令,為所有那些正确的東西戰鬥。
但我并不總能理解那些命令,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哪一邊。
我甚至不被允許攜槍。
我是個女孩。
他根本就沒意識到這一點。
如果他讓我們留在剛果的決定并不正确,那他其他的命令是否也會出錯呢?這在我心裡打開了一個充滿懷疑與各種可能的可怖世界。
在以前那個世界裡,我隻要信任父親、熱愛主就行了。
現在足底沒有了踏實的岩石可以支撐,剛果變成了一個令人害怕的地方,或者沉沒,或者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