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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娅·普萊斯·恩甘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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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數時候,日子完全一成不變地過着。

    我覺得,如果說這種生活無聊,聽起來實在好笑。

    若我小時候試過去想象如今在叢林裡的這般生活,應該會被這種冒險經曆驚呆吧。

    我現在倒也是挺呆的,卻是因為艱難生活的單調乏味。

    到了晚上,我們就癱倒在床。

    我成天在大豆田、竈間、集市、診所,以及我在農業學校開授的營養班之間來來回回。

    每一天,我都在懷疑自己吸收的信息不及給出的多。

    而卡路裡肯定是入不敷出的。

    我們有木薯和甘薯可以填飽肚子,可是蛋白質比鑽石還要稀有。

    為了一個雞蛋、幾把豆子、一隻珍貴的雞或幾條新鮮的河魚,我整天都要讨價還價。

    要不然就搭個順風車去科基拉維爾的集市,在罐裝火腿這樣的寶貝前駐足凝視,那可要花一大筆錢哪。

    有時,我還真買了下來!但今年冬天,阿納托爾的體重下降了。

    我則瘦得更厲害,八公斤。

    降速奇快,讓我着實有點害怕。

    或許,我又感染鞭蟲了吧。

    聖誕節期間,我很确定我已經懷孕了,但如今又很肯定并沒有在懷。

    或許我就是因為這個才體重下降的吧。

    不過還是不向阿納托爾提這事為好。

    如果可能的話,不去多想反而更好。

     我正在逐一失去家人。

    父親已然失去,不管他在哪兒。

    而蕾切爾,我隻會更唾棄她,要是我知道要朝哪個方向噴射怒火的話。

    想必是在南非。

    我猜她終于采到了富礦,就是她那位極具白人品質、唯利是圖的丈夫。

    我沒法找到可靠渠道給母親和艾達寫信。

    蒙博托的郵政部長是蒙博托老婆的親戚,去年一年,他已停發了郵政職工的工資,這樣他就能用這筆錢給自己在提斯維爾蓋棟豪宅。

    如今得花大筆的錢賄賂,或通過私人關系,才能向國外寄信。

    至于寄來的信件,我隻能認為它們都堆在了利奧波德維爾的某個地方,等着被檢查是否能從信裡搜刮到錢或值錢的東西。

     如果說民衆因這些不清不楚的損失——信件、工資、某位步行回家的朋友——而震驚莫名,他們也都不會去提及。

    除了忍受,這兒的民衆還能怎麼辦?他們隻消瞅一眼蒙博托手下那些警察所穿的外國制造的昂貴制服,就會明白自己心裡的想法是萬萬不能外露的。

    他們知道究竟是誰在給蒙博托撐腰,也知道在遠達天邊的某個地方,極其宏大的規則已然制定:白人和黑人的性命乃是截然不同的貨币。

    當三十個外國人在斯坦利維爾被殺時,每個死者都以某種方式和實實在在的金錢捆綁到了一起,他們得到的是像比利時法郎這樣的金本位硬通貨。

    但一個剛果人的生命就像百無一用的剛果紙币,你大可以一抓一大把或把它裝滿一大桶,堆到生意人的手裡,卻仍舊買不了一根香蕉。

    我這才明白,我身邊的男人女人一向都很清楚,他們的整個存在對大多數白人而言,還不如一根香蕉來得實在。

    當他們擡眼看我時,我能從他們的眼裡讀出這一點。

     一月是個難熬的幹旱月份,我覺得很孤獨。

    也許是想念我的同類,無論是誰。

    有時候,我想離開,至少回家見見母親和艾達,但金錢、旅行的可能性和護照——要得到此等必備之物比登天還難,讓人連想都不敢想。

    我的白日夢最多也就延伸到家門口,我在那兒止步,回頭望向阿納托爾,他在說,和你無關,貝埃内。

     今晚,他會憂心忡忡、筋疲力盡地回到家。

    若無資金,要想讓中學再辦一個學期,絕無可能。

    做父母的都很擔心教育隻會将他們的孩子置于更大的險境之中。

    可怕的是,他們沒錯。

    但他不會談這事。

    他會蹑手蹑腳地走入竈間,潛行至我身後,摟住我,惹得我驚聲尖叫、哈哈大笑。

    他會用指關節摩挲我的頭發,喊道:“老婆,你的臉拉得和鳄魚一樣長啦!” 我會告訴他這張臉也已經和鳄魚一樣醜,皮膚也和鳄魚差不多粗糙。

    我這麼說隻是想讓他和我理論一番。

    一月對我來說很難熬,我很清楚這點,我需要他再三說我是個頂梁柱、好妻子,他當時娶我并非犯傻,我的白皮膚不會讓人一見就覺得受了冒犯。

    讓我們淪落到如今這個一月十七日的每一個錯誤,那些讓人背負着那麼多罪惡及悲哀的錯誤,均與我無關。

     他曾有一次提醒我,第一條綠曼巴蛇是沖他去的。

    因為是他鼓勵大家對我們這些白人進行讨論,才激起了塔塔·庫伏頓度的怨火。

    他責備自己對村落政治做出了誤判。

    我想我們大家的肚子裡都有那條蛇,但阿納托爾卻無法拿走我體内的那一條。

    如果我無法為在這天離世的無數人哀悼的話,那我就從一個人開始,從那裡出發。

    我所珍愛和信任的童年信仰至今已所剩無多,但我仍然知道何為正義。

    隻要我這輩子還在背負着露絲·梅,隻要我的耳中仍能聽見她的嗓音,我就仍能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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