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你什麼時候能學會收拾?”她說着把我包裡的衣服鋪平。
“用罩衣裹住,别破了。
還帶别的嗎?你自己的東西?”
“我什麼都不要,媽。
”我說着拉上了包。
我看了一眼手表,發現時間還很充裕,“幹嗎不把我的東西送人呢?萬達可能用得上。
”
我每次回去都覺得在參加自己的葬禮。
(奈維娜)
她專門無視了我說的話。
我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你怎麼喝冷雀巢呀?”她問道,“我給你熱熱。
”
“我喜歡冷的。
”
“你總是有自己的想法……你怎麼還不打電話叫車?”
“時間還多呢。
”
她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垂下眼睛。
我們都在急切地尋找中立地帶。
“我給你量血壓吧,”她提議道,“我猜你肯定沒量過。
”
“好呀。
”我嘴上這麼說,但我受到的打擊太大,幾乎喘不上氣。
我感覺自己就是個沙包,渾身都疼!(波班)
她拿來一個塑料包裝,小心翼翼地取出血壓計。
她将腕帶纏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然後用剩下的一隻手按鈕。
她看着數字不斷跳動,直到機器發出提示音。
不到一分鐘就測完了。
“你血壓正常。
”她說,有一點心不在焉,但語氣平靜。
她擡起眼睛,與我的目光相遇。
“我剛才就是試驗一下,”她趕忙說道,就像被抓到說謊的孩子似的,“看看好不好使。
現在把你的胳膊給我。
”
我把胳膊遞過去。
她用因年老而腫大的手指把它抓住,将腕帶綁在上臂處。
血壓計放在她大腿上,她用兩隻手抓穩,按下按鈕,顯示屏上出現了三個8。
8消失後,她小心按下開始鍵。
我們沒說一個字。
我感覺胳膊受到擠壓。
我們聽着機器的嗡鳴聲,盯着顯示屏的數字升降。
數字不動的時候,我突然想要停留在那個姿勢,永遠不動。
“你正常,”她說着取下了腕帶,“你不用擔心血壓。
”
那就是我們的告别擁抱和親吻。
看得見的血壓計是看不見的、像金屬線一樣清新有光澤的血脈聯系的替代品。
我們的血壓是正常的,我們的心率是平穩的。
那一刻,我們已經将一切要說的話告訴了彼此。
我叫了出租車,車馬上就到了。
她送我上了電梯。
我親吻了她的面頰。
我深吸一口氣,将她肌膚的香氣吸了進去,然後憋着氣上了車。
“愛你!”這樣一句話突然向我飄了過來。
是英語。
她肯定是從電視放的美國電影裡面學到這句話和相應語調的。
我被觸動了:她從沒有對我說過這話,從沒對我說過我愛你。
現在,這句唱歌似的美式愛你或許是用沙啞的聲音說出來的,卻充盈着她想要說,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的一切。
它直擊我的心口。
讓我從内而外地崩潰了。
透過電梯門上像潛水眼鏡一樣狹窄的小窗,我能看見她在用手擦自己的面頰。
她肯定是在擦淚。
按下樓層鍵時,我能聽見她穿着拖鞋離開的聲音。
“愛你……”我以為自己在将這句話唱給她聽,但我嘴裡發出的更像是一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