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出了許多求救信号。
我們都沒注意到,或者說懶得去注意。
全是我的錯。
”
“你現在良心不安了,對嗎?”
“那些玩具箱……它們包含着一條信息,一條我們不曾破解的信息。
它就在我們面前,空氣中有各種信号,我們都視而不見。
它就像你以為的維米爾圖像一樣。
假如我們兜裡都揣着放大鏡,或者我們都有童話人物的天賦,能聽懂動物和植物的語言,哪怕隻是能聽懂人的語言,真正明白人們怎麼說話也好,那麼,世界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象。
”
“别想了,同志,”伊戈爾說,“人不會說話,隻會放屁。
不過,現在也差不多了。
快閉館了,咱們走吧。
我給你買杯熱巧喝吧?”
伊戈爾和我是最後離館的人,不過,我還是在美術館的書店裡買了一個紀念品:橢圓形的玻璃鎮紙。
玻璃底部的圖案是伊戈爾的姑娘。
走出美術館時,天下起了小雪。
我們穿過小廣場,走進一家咖啡廳,靠窗坐下後點了熱巧。
我一講起烏羅什的死就停不下來了。
“扳機可能是我扣下的。
”我說。
“什麼扳機?”他馬上反問道。
“我是說,我可能要為烏羅什的死負責。
他向我發出了信号,而我沒能讀懂。
”
“簡直是胡扯!”伊戈爾說,“你别再浪漫化烏羅什的死了。
有什麼意義?你會好受些嗎?天知道他為什麼自殺。
他可能是腦子瘋掉了。
他可能是走累了,就跳車了。
那可能隻是他說再見的方式,cheerio,ta-ta,totziens,adios[分别是英語、英語、荷蘭語、西班牙語裡的“再見”。
],去你們的吧……告訴我,你為什麼偏偏挑我來念叨這些?”
“因為我沒有别人可以念叨。
”
“振作點,行不行?眼淚會糟蹋你的熱巧的。
”
“我不念叨了。
我保證不念叨了。
”
“我真想知道自己是掉到哪部電影裡去了——本周電影?也沒準是丹尼爾·斯蒂爾的小說。
”
我擦掉了眼淚。
“好樣的!我還怕你會變成——烏賊呢。
”
我被逗笑了,笑聲帶來了片刻的慰藉。
“講講你自己吧。
”我謹慎地說。
“你想聽什麼?”
“你的生活。
你父母還活着嗎?你住在哪裡?跟誰住?你找到姑娘了嗎?你朋友都有誰?”
“你啊,你的蠢問卷!好了,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别擔心。
首先,我絕不會為了今天下午看到的那種惡棍自殺。
但更重要的是,我就不是那種會自殺的人。
我是個玩家。
我清楚得很。
”
回阿姆斯特丹的火車上,我們沒有多說話。
我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伊戈爾看荷蘭報紙;我打開了鎮紙的包裝,反複地撫摸這塊橢圓形的玻璃,心裡想着媽媽放在瓷器櫃裡的照片。
裡面沒有我爸的照片。
我記不得爸爸了。
我記不得。
他自殺時,我才三歲。
媽媽從不講他的事。
她把自己的橋燒了,也不準備為了我去重建。
我不僅對他一無所知,我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媽媽讓我随她的姓,進一步抹除了他的痕迹。
難怪她的瓷器櫃照片展裡毫無他的蹤迹。
她完全确定的是,通過将父親從我的生活中排除,她挽救了我。
至于從什麼中挽救了我——隻有她才說得出。
她盡可能地堵上了一切我可能從中穿過的裂縫,去除了一切我可能抓住的話頭。
她料理了我過去的大半生,占滿了父親的位置,也占滿了她自己的位置。
我耳朵上那顆看不見的珍珠是空的。
我用餘光在它渾濁的表面上尋找神奇的圖像。
圖像中的場景從幽深沉重的黑暗中進入我的記憶,我說不清那是不是真事,或者圖中的男人是不是我的父親,但他有可能是的。
我三歲大,男人讓我騎在他背上,揪他的頭發。
他抓着我的鞋,好像它們是圍巾的末端。
我們走過厚厚的積雪。
天剛蒙蒙亮,萬物都閃耀着神奇的光。
突然間,男人的雙手伸向我的肩膀,緩緩地掉進了雪中。
我開心得要瘋了……
“你在抓耳朵。
”正看報紙的伊戈爾擡頭說道。
“是嗎?”
“你想什麼呢,聊一毛錢的?”
“唉,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想,真的。
”
我們在火車站分開了。
我回頭看着他。
隻見他瘦高的個子,雙肩包壓得他微微駝背,雙手插兜。
天黑了,飄着細小的雪花,他的背影顯得結實一些,更像成年人一些。
“周一課上見。
”我喊道。
他沒有回頭答話,隻是緩緩地擡起一隻胳膊,表示他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