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一身騷和她說這句話的口氣讓我對她産生了生理的反感。
她告訴我,一項提案已經上交荷蘭教育部,塞斯親自起草的提案,建議所有荷蘭大學将克羅地亞語和塞爾維亞語分開;畢竟,這件事“早就該幹了,考慮到既成的政治現實”。
如果塞斯的提案通過,那麼從明年秋季開始,克羅地亞語言與文學專業将由阿姆斯特丹大學開設,塞爾維亞語言與文學專業将有格羅甯根大學開設。
這個安排是有道理的,因為格羅甯根已經有保加利亞語專業了。
這就意味着,我來年九月有機會獲得全職工作。
他們沒有其他的人選,一個都沒有。
她幹不了,有孩子的原因,也因為荷蘭規定夫妻不能在同系任職,特别是夫妻中有一方是系主任的情況下。
再說了,她的博士論文從來沒有用心寫完。
她說我應該為自己想想,畢竟人無再少年,而且我肯定不想回薩格勒布,不是嗎?我在那邊永遠也找不到工作。
我知道我們的人是什麼樣的。
出了國就再也别回來。
他們也有自己的道理。
“再大的屁股也坐不了倆凳子,隻能坐個屁股蹲兒。
”沒錯,屁股。
這是她的原話,我再一次對她産生了惡心。
塞斯很喜歡我,但塞斯一個人做不了主。
學生們對民族界限很敏感,比我意識到的要敏感得多。
她驚訝于我竟如此天真,對現實狀況,對“政治現實”如此視而不見。
然後還有那個可憐的、自殺的塞爾維亞小夥的事,沒錯,就是烏羅什。
哪怕孩子們以為已經逃過了劫難,但是,看看那些像狗一樣緊跟着的可怕事物吧……
“我們請你來不是開心理治療班的。
”塞斯說。
“我不是開心理班的!你知道他們的教育層次差别有多大。
我的課程必須讓他們都有共鳴才行。
他們擁有的一切都被奪走了,你看不見嗎?我怎麼能逼着剛從人間地獄逃出來的人學文藝複興的喜劇啊?”
“你擁有的一切不也被奪走了嗎?”她咯咯笑道,“當然奪走了。
謝天謝地,南斯拉夫已經不在了!”
“你沒學過心理治療,你拿的錢也不是治療費。
我們國家有負責那方面的專家。
他們叫心理醫生。
你的任務就是完成我們請你做的事情。
我們出錢請你做的事。
”
“聽塞斯的話吧,親愛的。
他打心裡為了你好。
”
“你給他們都打了不合理的高分。
系裡的人都注意到了。
你總不能說他們都是優等生吧?”
“他們就是。
”我嘟囔道。
“這就是你。
大心塔尼娅!她總是心那麼大,塞斯。
我記得有一次我誇她的胸針好看,她就拿下來送給我。
”
我不記得有這種事。
到底是她編的,還是我忘了?
“好吧,你也看到高分收買不來好評了。
你的學生堅持要有課程大綱。
我覺得你低估他們了。
他們對學業是認真的,我也為此感到高興。
”
“聽塞斯的話吧,親愛的。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又忸怩起來了,好像在跟一個小孩子講話。
“我沒有收買他們!你怎麼看不到他們正在療傷呢?我們都在療傷!我對他們做的事比任何課程大綱都重要,我毫不懷疑。
”但是,我說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在對着空氣發聲。
塞斯聳了聳肩。
“如果他們覺得那更重要,為什麼要投訴沒大綱呢?”
在塞斯看來,我的觀點隻是沒有履行授業職責的薄弱借口。
我喉嚨裡有東西在湧動,我抽抽搭搭地哭了。
我感覺被所有人背叛了:學生們背叛了我,我也背叛了自己,因為我在塞斯和伊内絲面前哭了。
我不能相信,我就是不能相信竟會有一個學生向塞斯打小報告。
也許不止一個?塞斯說的是們。
會不會全班都去找他了?我感覺被羞辱,被抛棄,痛苦而憤怒。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但眼淚就是止不住。
我驚恐極了——看起來可能有點奇怪——以至于想的不是馬上離開,而是蜷起身子,躺在塞斯家的沙發上過夜。
一想到要回地下室公寓,我就滿是絕望。
出于真心的關切,伊内絲馬上打電話叫了輛出租車。
她是把出租車當救護車叫的。
(“看你這個樣子,我可不能讓你拖着身子倒電車!”)車到的時候,塞斯伸出了手。
“我希望我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他尴尬地說,“下周系裡見。
”
伊内絲把面頰迎了上來。
“一切都會好的,”她忸怩地說道,“相信我。
塔尼卡。
照塞斯說的做吧。
你知道我們是愛你的,都是為了你好。
”
我出門時,她把一個小袋塞進我手裡。
“我給你切了一塊罂粟籽蛋糕,明天早晨吃。
”
出租車開走時,她給我飛了一個吻,然後就進屋了。
第二天早晨,我發現左手手背上有一條長長的傷痕,皮都紅了,而且相當深。
我開始是一陣害怕,不知道它是怎麼來的。
不過,我後來模糊地記起自己在扶手椅上坐了一會兒,把手放在暖氣片上來回劃。
我在想,我到底烤了多久才會留下這樣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