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門前。
放在兩周前,我會活力滿滿地沖進門去,現在卻連跨過門檻的力氣都沒有。
深吸一口氣,我把公文包像盾牌一樣緊緊抓住,走了進去。
“你好呀,同志!薩格勒布怎麼樣?”
“說好的巧克力,帶來了嗎?”
“你回來真好。
我們都盼着你呢。
”
大聲問候中透着一股真摯,我差點兒失去平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等對方說完,把周末趕制的課程大綱遞了過去。
大綱上列出了本學期的授課主題,附有日期和内容梗概。
接着是必讀書目,每周大約有兩百頁。
我告訴學生,我會嚴格按照進度授課,每次上課前的相關文本也必須讀完。
這門課要寫兩篇作業,期末考試采取口試形式。
我不會再容忍缺勤了,出勤率會反映在期末分數上。
“這課是怎麼了?”梅麗哈一邊笑一邊喊,“新政權上台了?”
我選擇了無視。
“要是圖書館隻有一本,我們怎麼能都讀完呢?”馬裡奧浏覽書目時抗議道。
“要麼一塊看,要麼自己影印,”我說,“我周末把書單上的前幾本都影印出來了,可是花了不少時間。
”
“這些書圖書館裡都有嗎?”塞利姆問道。
“書單上的都有,沒有我也不會列進來。
”
我也給了塞斯一份閱讀書目。
“一周兩百頁?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一點也不多。
美國學生一周要讀四百頁。
再說這是你們自己要求的,對吧?”關于美國學生的這件事我是從某個地方讀來的,似乎起到了預期效果。
塞斯隻是聳了聳肩。
授課内容是簡要比較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波斯尼亞、塞爾維亞和馬其頓的文學發展史,會涉及很多知識點、人名和時間。
最後幾堂課是克羅地亞小說專題解讀。
不可置信的表情在學生們臉上挂了許久。
他們試圖把我的做法理解成心血來潮,希望過不了多久便會恢複原樣。
我一直在端詳他們的臉,想找出告發我的那個人。
我有時候覺得是梅麗哈,過了一會兒又覺得是奈維娜,或者伊戈爾,波班……到底是一個人單獨告發,還是兩個人合夥,我絞盡腦汁地在想。
我腦子裡浮現出梅麗哈跟伊戈爾兩個人定期向塞斯報告課堂情況的樣子,或者塞利姆跑去找塞斯,說這門課簡直是不可理喻,一個被本國公民以曆史必然性為由消滅的國家竟然在這裡複活了。
約翰内克呢?安娜呢?會不會是她們?
上完課我馬上就走,從來不去辦公室,盡可能不跟學生接觸。
漸漸地,不可置信變成了困惑,困惑最後又變成了失望。
然而,下課後他們還是會等我請他們喝咖啡。
梅麗哈試過一次,接着是奈維娜。
“同志,一塊喝個kopjekoffie吧,我們請客。
”
“謝謝,我現在很忙。
”我兩次都是這麼說。
我看見他們在系裡對面的咖啡廳裡,正專心緻志地談話。
系領導正在開會。
我知道他們在談我的事。
“賤人。
盧齊奇現在是個真賤人。
”我能想象到那個告密者坐在中間,皺着眉頭,嘴唇緊閉。
我在想誰會第一個棄課。
伊戈爾?安特?奈維娜?
我隻有一次沒控制住。
我布置他們背烏耶維奇的《每日哀歌》,從頭背到尾,從尾背到頭。
這招很蠢,是我從一個克羅地亞詩歌教授那裡學來的,這個人就是喜歡用類似的作業折磨我們,我們都恨透他了。
我記得當時在心裡發誓,以後絕不這麼禍害自己的學生。
奈維娜正着背,反着背都不幹。
我就讓她大聲朗讀,她胡亂念了一通。
我又讓她反過來念,這次她隻是怅然若失地站在那裡。
痛苦的羞辱。
最後,伊戈爾挺身而出,漂亮地幫她解了圍。
“謝謝你,伊戈爾,”我說道,“奈維娜,你什麼時候吃透這首詩,什麼時候再回來上課。
”
奈維娜收拾好東西,從牙縫裡說了句:“賤人!”然後大步走出教室。
我記得她摔門的時候哭了。
我為她感到難過,但已經晚了。
我也是騎虎難下。
我能感覺到不滿情緒在滋長。
每次進教室都能感覺到,情緒幾乎有了實體,室内溫度好像都變低了。
有的時候,它似乎充滿了整個房間,都要溢出去了,窗子都咯噔咯噔響。
然而,他們沒有說一句話。
我一直在想:他們什麼時候會揭竿而起呢?至少會有人站到我面前,質問我所欲何為吧?但是,他們沒有說一句話。
隻有伊戈爾似乎不為所動。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看穿了我的靈魂。
他脖子上一直挂着耳機,不時會戴上聽歌。
“把随身聽給我關了,伊戈爾。
這是上課,不是搖滾音樂會。
”
“音樂會上我才不用随身聽。
”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
“沒事,你講你的,我聽我的,不妨礙。
”
“走着瞧,”我說,“看考試的時候。
”
太折磨人了。
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