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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件我也說不清由來的事。

    我有時會發現自己停在街道中間,因為我忘了要去哪裡。

    我隻是站在那裡,就像一個玩定身遊戲的孩子,隻要動一下就算輸。

    “你動了!”我感到困惑的原因或許是,我去哪裡其實都沒什麼關系,我完全可能站在另一座城市的街道上,我來到這座城市純屬偶然,說到底,做到底,萬物皆偶然。

    我們許多人落到了過去做夢都沒想到能看見,更别提會居住的地方。

    每天都可能這樣,仿佛睡着在一個城市,醒來在另一個。

     有時,我的睡眠會被一種壓迫性卻不可描述的疼痛打斷,一種無痛的疼痛。

    我會下床,走進浴室,打開燈,放一會兒水,咽下幾小口,試着平息似乎已陪伴我多年的幹渴感。

    接着,我會把頭靠在藥櫃的鏡子上,看着呼吸的霧氣緩緩在鏡面散開。

     “我的傷啊。

    我的心啊。

    秋天來了,我也痛了。

    我好痛,我好傷,我的傷口在潰爛……”在我的國家,傷口是我們的親屬,是我們的兒女,是我們的愛人。

    傷就是愛,愛就是痛。

    戈蘭和我在柏林街頭聽到過極速民謠《我的傷啊》。

    街頭小販把廉價磁帶拿給我們看,封面上用德語寫着Ach,meineWunde。

    戈蘭交錢時笑着對我說:“我們國家最熱門的出口商品就是傷痕。

    ” “德國啊,我不認識的人啊,我把愛人獻給你,我把兄弟獻給你。

    ”他們哀号着,就像幾十年來的民工、難民、僑民、流亡者、客籍勞工、冒險家、騙子、惡棍、逃兵,他們哀号,他們跪在地上,他們悲鳴……“澳大利亞啊,我不認識的人啊”,“美國啊,我不認識的人啊”,“加拿大啊,我不認識的人啊”。

     我從來不是很理解那些廉價的愛國短片——半是旅行宣傳片,半是政治宣傳片——片中膚色黝黑、嘴唇上方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剛剛從外國歸來,身在異鄉,心中的祖國卻如磁石一般。

    兩隻手各拿着滿滿當當的行李箱,多毛的胸膛上挂着金鍊子和十字架,翻山越谷,隻為回到生養他的村莊,那裡有身穿黑衣、長着小胡子的老母親在漆黑的火爐旁等着他。

    “我的祖——國!我的故——土!”我的同胞大聲唱道,凝視着美麗的遠方;他們凝視的美麗之物通常隻有遠方。

    沒準兒所有僑民都是不得不一直拍肥皂劇的性格演員;或許流亡題材本身限制了他們開拓戲路和氣質的空間。

     每當我發現自己陷入了遊子式的失憶中,我就會搜腸刮肚地思考:假如情況不是現實中這樣,那會發生什麼?出于營造溫暖環境的希望,我會把認識的人打亂後混起來,好像洗牌似的。

    我會想戈蘭和他的Hito擁抱在一起。

    他們有着規律的睡眠,像兩隻勺子一樣躺在一塊。

    他呻吟了一聲,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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