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斷氣好一會兒了。
一縷斜陽透過竹子和杉樹錯雜的叢林,照射在他那張刷白的臉上,我強忍着哭聲,解下綁在死屍身上的繩索。
然後——然後,我怎麼樣了呢?這個我實在是沒力氣說了。
總而言之,我怎麼着也死不成。
用短刀刺咽喉也好,投身山腳下的池塘也罷,各種死法都試過了,可就是死不了。
當然了,這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
(凄然一笑)或許,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也将我這種無恥的女人抛棄了吧。
可是,我這個親手殺死自己丈夫的人,被強盜玷污了的人,究竟該如何才好呢?我究竟——究竟——(猛然間泣不成聲)
亡靈借巫女之口做出的陳述
賊人強暴了内人之後,就坐那兒巧舌如簧地安慰起她來。
在下自然是口不能言,身子也被綁在了樹根上。
然而,在下曾多次以目示意,想讓内人明白:那厮所說的話當不得真,完全是一派胡言。
可内人她隻是頹然坐在竹葉上,目光落在自己的膝蓋上。
看她那模樣,莫非聽信了賊人的花言巧語不成?在下妒火中燒,極力掙紮。
可那賊人依舊在滔滔不絕地說着甜言蜜語。
“你既然已經失身于俺,怎麼還能與丈夫重歸于好呢?與其跟着那家夥過日子,還不如做俺的老婆呢,你看好不好?俺也是喜歡你喜歡得不行,才做出這種出格的事來。
”那賊人厚顔無恥,竟然說出這種話來。
不料聽了賊人的這一番話,内人居然心醉神迷地揚起臉來。
如此美貌的内人,在下也是第一回看到。
可是,你們可知如此美貌的内人,當着被縛于一旁的在下的面,是如何回複那賊人的?在下如今雖彷徨于中有[佛教用語。
即中陰。
《俱舍論·分别世品》:“死生二有中,五蘊名中有;未至應至處,故中有非生。
”即從人死之後到轉世投胎之間的狀态。
]之境,可每次回想起内人當時的回複,仍禁不住怒火中燒。
内人如此答道:“無論天涯海角,請帶賤妾同往。
”(長久地沉默)
内人的罪孽,還不僅限于此。
倘若僅限于此的話,如今在下在黑暗的地獄中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然而,内人如夢如癡地被那賊人牽着手正要往竹林外走去時,忽然臉色大變,指着樹根處的在下說:“殺了他!他不死,我就沒法跟你過日子。
”
内人如同發了瘋一般,一連叫喊了許多遍。
“殺了他!”——即便是現在,這話也如同狂風一般,欲将在下一股腦地吹入漆黑的無底深淵。
哪怕僅僅一次,從人的嘴裡能說出如此可恨的話語嗎?哪怕僅僅一次,人的耳朵能聽到如此詛咒一般的話語嗎?哪怕僅僅一次——(突然迸發出一陣冷笑)就連那賊人,聽了這話後,也不由得大驚失色。
“殺了他!”内人叫喊着,拽着賊人的臂膀。
賊人隻是看着内人,沒說殺,也沒說不殺。
突然,他飛起一腳,将内人踢倒在竹葉上。
(再次迸發出冷笑)賊人雙手抱胸,靜靜地看着我說:“你要那女人怎樣?殺了她,還是放了她?你隻要點頭作答就可以了。
殺了她?”
僅憑這一句話,在下願意寬恕賊人的罪孽。
(再次長久地沉默)
趁在下遲疑不決的時候,内人尖叫了一聲,便跑進了竹林深處。
賊人猛撲過去,可連她的袖子都沒捉住。
在下隻是如同身處幻景中一般,看着眼前這一幕。
内人逃走後,賊人奪了在下的長刀和弓箭,将綁着在下的繩索割斷了一處。
“這下該顧一下俺自個兒了。
”在下記得他在消失于竹林之外時,嘀咕了這麼一句。
之後,四下裡便寂靜無聲了。
不,好像還有哭聲。
在下一面解開繩索,一面側耳靜聽。
細聽之下才發覺,這不是在下自己的哭聲嗎?(第三次長久地沉默)
在下好不容易才從樹根處支撐起筋疲力盡的身子。
内人失落的短刀,就在在下的眼前,閃着寒光。
在下拾起短刀,一下子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一股血腥之物,湧到了嘴裡。
然而,在下一點也不覺得苦痛。
隻覺得胸口變涼之後,四周愈發寂靜。
啊!這是何等的靜谧啊。
在此山陰處的竹林上空,竟無一隻小鳥來此啼鳴。
唯有那寂寥的日光浮蕩在杉竹梢頭。
日光——那日光也漸漸地變淡了。
杉樹和竹子也都看不見了。
在下就這麼倒在地上,被深沉的寂靜緊緊地包裹着。
此時,有人蹑手蹑腳地來到了在下的身旁,在下想看看究竟是誰,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在下的身邊早已是一片昏暗。
不知是誰——這個不知是誰的人伸出一隻看不見的手,“嗖”地一下拔出在下胸口的短刀。
與此同時,在下的嘴裡又一次溢出了鮮血。
從此,在下便永久沉沒于中有之境的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