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曰:“抒情詩,少年之作也。叙事詩及戲曲,壯年之作也。”餘謂:抒情詩,國民幼稚時代之作,叙事詩,國民盛壯時代之作也。故曲則古不如今,(元曲誠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笨,千篇一律令人噴飯。至本朝之《桃花扇》《長生殿》諸傳奇,則進矣。)詞則今不如古。蓋一則以布局為主,一則須伫興而成故也。
叔本華是德國哲學家,王國維受其影響極深。叔本華所說的詩歌創作是對于人而言。少年多天真熱情,感情澎湃真摯;而人成熟之後多半變得冷靜理性,感情内斂深沉。
王老先生說國民處于幼稚時代的詩詞勝于盛壯時代,而戲曲則相反。這個觀點頗新穎,但值得商榷。
中華古文明源頭在前秦,發展于漢晉,盛于唐宋,至明清則已發展緩慢,幾乎停步不前。唐宋是中華古文明極盛的時代,及至明清,社會比前代略有發展,但統治集團的專制殘忍和對人們思想的禁锢遠勝前朝。中華古文明至此應是進入了垂垂暮年,逐漸日薄西山,隻是“百足之蟲,死而未僵”而已。所謂的“康乾盛世”頂多隻能算是回光返照,即使沒有列強入侵,古老的文明形态也遲早會分崩離析。宋代不是像老王所說那樣是“國民幼稚時代”,而清代則更不是“國民盛壯時代”。
文學體裁的盛衰變化遠比人的從幼稚到成熟的過程要來複雜得多。總體上看來,在古文學成型之後文體從“雅”向“俗”、題材從“窄”到“寬”逐漸過渡的。先來看看各時代有代表性的文學體裁。唐詩氣象莊嚴,但是缺少變化;宋詞因為曲調音律的變化很多,其體裁、表現手法和形式都比唐詩要來的更加活潑;元代小曲體式更自由,題材更寬泛,甚至生活中的瑣事都可入曲,而更貼近生活的戲曲也在這個時代逐漸興起;到明清小說,從文言文、半文言文最終到古白話文,更加通俗,表現的内容也更多。這說明了什麼呢?這說明了大衆對文學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他們對文學的态度逐漸決定了文學的發展方向。文學從案頭到坊間,人民思潮的變更導緻了文學體裁的盛衰。
老王以人的人生時期比喻國民時代,想象力頗為豐富,但我認為這個觀點浪漫有餘而理性不足。而說清代戲曲勝于前代,也顯得很牽強。從哪方面看《西廂記》、《牡丹亭》和《窦娥冤》都是中國古代戲曲無可争議的扛鼎之作,“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樣慢如行闆的哀愁隻怕是後來者所遠不能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