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埶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
是聖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
今當試去君上之埶,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人之相與也。
若是,則夫強者害弱而奪之,衆者暴寡而嘩之,天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
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譯文】
孟子說:“人的本性是善良的。
”
我說:這不對。
凡是從古到今、普天之下所謂的善良,是指端正順理安定有秩序;所謂的邪惡,是指偏邪險惡悖逆作亂。
這就是善良和邪惡的區别。
果真認為人的本性本來就是端正順理安定守秩序的吧,那麼又哪裡用得着聖明的帝王、哪裡用得着禮義了呢?即使有了聖明的帝王和禮義,在那端正順理安定守秩序的本性上又能增加些什麼呢?其實并不是這樣,人的本性是邪惡的。
古代的聖人認為人的本性是邪惡的,認為人們是偏邪險惡而不端正、悖逆作亂而不守秩序的,所以給他們确立了君主的權勢去統治他們,彰明了禮義去教化他們,建立起法治去管理他們,加重刑罰去限制他們,使天下人都從遵守秩序出發、符合于善良的标準。
這就是聖明帝王的治理和禮義的教化。
如果抛掉君主的權勢,沒有禮義的教化,廢棄法治的管理,沒有刑罰的制約,站在一邊觀看天下民衆的相互交往;那麼,那些強大的就會侵害弱小的而掠奪他們,人多的就會欺淩人少的而壓制他們,天下人悖逆作亂而各國互相滅亡的局面不等片刻就會出現了。
由此看來,那麼人的本性是邪惡的就很明顯了,他們那些善良的行為則是人為的。
故善言古者,必有節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
凡論者貴其有辨合,有符驗。
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張而可施行。
今孟子曰:“人之性善。
”無辨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
性惡則與聖王,貴禮義矣。
故檃栝之生,為枸木也;繩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
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譯文】
善于談論古代的人,一定對現代有驗證;善于談論天的人,一定對人事有應驗。
凡是議論,可貴的在于像契券般可核對、像信符般可檢驗。
所以坐着談論它,站起來就可以部署安排,推廣出去就可以實行。
現在孟子說“人的本性善良”,沒有與它相契合的證據及可以驗證的憑據,坐着談論它,站起來不能部署安排,推廣出去不能實行,這難道不是錯得很厲害了嗎?認為人的本性善良,那就會摒除聖明的帝王、取消禮義了;認為人的本性邪惡,那就會擁護聖明的帝王、推崇禮義了。
整形器的産生,是因為有彎曲的木料;墨線墨鬥的出現,是因為有不直的東西;置立君主,彰明禮義,是因為人的本性邪惡。
由此看來,那麼人的本性是邪惡的就很明顯了,他們那些善良的行為則是人為的。
直木不待檃栝而直者,其性直也。
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矯然後直者,以其性不直也。
今人之性惡,必将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後始出于治,合于善也。
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譯文】
筆直的木材不依靠整形器就筆直,因為它的本性就是筆直的。
彎曲的木材一定要依靠整形器進行薰蒸矯正然後才能挺直,因為它的本性不直。
人的本性邪惡,一定要依靠聖明帝王的治理、禮義的教化,然後才能都從遵守秩序出發、合乎善良的标準。
由此看來,那麼人的本性是邪惡的就很明顯了,他們那些善良的行為則是人為的。
問者曰:“禮義積僞者,是人之性,故聖人能生之也。
”
應之曰:是不然。
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則瓦埴豈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斲木而生器,然則器木豈工人之性也哉?夫聖人之于禮義也,辟則陶埏而生之也。
然則禮義積僞者,豈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
今将以禮義積僞為人之性邪?然則有曷貴堯禹,曷貴君子矣哉!凡貴堯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僞,僞起而生禮義。
然則聖人之于禮義積僞也,亦猶陶埏而為之也。
用此觀之,然則禮義積僞者,豈人之性也哉!所賤于桀跖小人者,從其性,順其情,安恣孳,以出乎貪利争奪。
故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僞也。
【譯文】
有人問:“積累人為因素而制定成禮義,這也是人的本性,所以聖人才能創造出禮義來啊。
”
回答他說:這不對。
制作陶器的人攪拌揉打粘土而生産出瓦器,那麼把粘土制成瓦器難道就是陶器工人的本性麼?木工砍削木材而造出器具,那麼把木材制成器具難道就是木工的本性麼?聖人對于禮義,打個比方來說,也就像陶器工人攪拌揉打粘土而生産出瓦器一樣,那麼積累人為因素而制定成禮義,難道就是人的本性了麼?凡是人的本性,聖明的堯、舜和殘暴的桀、跖,他們的本性是一樣的;有道德的君子和無行的小人,他們的本性是一樣的。
如果要把積累人為因素而制定成禮義當作是人的本性吧,那麼又為什麼要推崇堯、禹,為什麼要推崇君子呢?